“斌子，你确定要接这活儿？”
老周把烟蒂摁在船板上，指节敲了敲船头的铁桶。
“这河邪性得很，上个月老张来抽水，泵没开半小时就掉河里了，捞上来时管子里全是头发丝。”
李斌正往水泵上缠防水胶带，头也没抬：“邪性才好，出价高。”
他扯了扯胶带。
“村支书说了，就抽掉半亩地的积水，给两千。这钱不赚白不赚。”
“你懂个屁。”
老周蹲下来，声音压得低。
“这河叫‘换水河’，老一辈说底下有水鬼，得找活人‘换水’才能上岸。前几年有个小孩掉下去，捞上来时肚子鼓鼓的，剖开来全是河泥，嘴里还叼着根女人的红头绳——”
“周叔，现在都2024年了。”
李斌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我爸当年开沙场，这条河跑了不下百趟，也没见着什么水鬼。老张那是自己不小心，泵没固定好。”
老周还想说什么，村支书踩着泥过来了，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李师傅，签了这单子就能开工。水位降到露河底就行，别碰中间那片深水区，听见没？”
李斌扫了眼单子，笔在“免责条款”上顿了顿——“若发生意外，与村委会无关”。
他嗤笑一声签了名：“放心，我心里有数。”
水泵轰鸣着转起来时，日头刚过晌午。
河水泛着绿，像蒙了层油，泵口吸起的水里飘着几根黑头发，李斌弯腰捞起来扔了，骂了句“恶心”。
“你看，我说啥来着。”
老周凑过来，指着水面。
“这水看着就不对，绿得发乌，底下指不定有啥。”
“藻类多而己。”李斌调了调泵的角度，“周叔你要是怕，先回去，钱我分你一半。”
老周脸一红：“谁怕了？我就是提醒你。”
他往远处挪了挪，蹲在田埂上抽烟，眼睛却首勾勾盯着河面。
抽了快一小时，水位下去半尺，河底露出些黑泥，裹着碎玻璃和塑料瓶。
李斌正弯腰捡块塑料布，听见老周喊：“斌子！你看那是不是个人？”
他抬头往深水区看，水面上漂着个白东西，像件衬衫。
李斌皱眉：“看着像垃圾，风吹过来的。”
“不对！”老周声音发颤，“它动了！往你那边漂呢！”
李斌刚要细看，水泵突然“咯噔”一声停了。
他骂了句脏话，伸手去摸插头，指尖刚碰到电线，就觉得手背一阵凉——像有人往他手上泼了盆冰水。
“谁？”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老周还蹲在田埂上，脸都白了。
“你咋了？”李斌问。
老周指着他身后：“刚……刚才有个女的站在你身后，头发拖到水里，你没看见？”
李斌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你眼花了吧。”
他转身检查水泵，发现进水口被一团黑东西堵了，伸手去拽，拽出来一看，是团湿乎乎的头发，缠得死死的，还带着股腥臭味。
“操。”李斌把头发扔远，“这河是多久没清了。”
他重新启动水泵，刚转没几秒，又停了，这次进水口没堵，电线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了，断口处还挂着几根湿软的纤维。
“邪门了。”李斌骂了句，掏出手机想叫人送新电线，屏幕却黑着，刚才还满电，现在一格电都没了。
“斌子，要不今天算了吧。”老周站起来往后退，“这钱咱不赚了。”
“都干一半了，哪能说走就走。”
李斌犟脾气上来了。
“我去村里借电线，你在这儿等着。”
他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老周不见了，田埂上只剩个空烟盒。
“周叔？”李斌喊了声，没人应。他心里发慌，往河边跑，看见水面上漂着老周的草帽，还有一圈圈涟漪往中间扩。
“老周！”李斌扯掉外套就想往下跳，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他低头一看，是只手，指甲泛着青，湿漉漉的，正死死攥着他的手腕。
顺着手臂往上看，一个女人半趴在河岸上，头发盖着脸，身上的白衬衫泡得发胀，往下滴水。
“你谁啊？”李斌想甩开她，手腕却被攥得更紧，骨头都快碎了。
女人没说话，慢慢抬起头。头发滑开，露出张惨白的脸，眼睛是两个黑窟窿，没有眼白，嘴角却往上咧着，像在笑。
“帮我……换水。”她开口，声音又冷又黏，像含着水。
“换什么水？”李斌浑身发抖，腿都软了。
“换命。”
女人笑了，黑窟窿里流出水来。
“我困在这儿三十年了，得找个人替我。刚才那个老头，不够。”
“你放开我！”李斌用另一只手去掰她的手指，却摸到她的皮肤冰凉，像冻了很久的肉。
“你看。”女人突然指向河面，李斌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看见老周在水里扑腾，嘴里冒泡泡，水面上还浮着几根水草，正往他嘴里钻。
“救他！”李斌急了，想往前冲，女人却把他往回拽。
“救他，就得替我。”
女人凑近他，腥臭味扑了满脸。
“你替我留在这儿，我就让他走。”
“你放屁！”李斌骂道。
“要么他死，要么你替我。”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尖，“选一个！”
老周在水里挣扎得越来越弱，眼看就要沉下去。李斌咬咬牙：“我替你！你放他走！”
女人笑了，松开手。李斌刚要往河边跑，就觉得脚下一沉——双脚陷进泥里了，像有东西在往下拽他。
“你骗我！”李斌回头骂，女人却不见了，只有水面上漂着她的白衬衫，慢慢往中间飘。
他低头看，泥里钻出好几只手，青黑色的，都往他腿上抓。
他想抬脚，却动不了，身体一点点往下陷，冰冷的河水漫到了膝盖，又漫到了腰。
“救命！”李斌大喊，没人应。周围静得可怕，连鸟叫都没有。
河水漫到胸口时，他看见老周漂到了岸边，咳着水往岸上爬，头也不回地往村里跑。
“老周！你他妈回来！”李斌骂着，眼泪都下来了。
河水漫到脖子时，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别怕，很快就好了。等下次有人来，你也能找替罪羊了。”
他想骂，嘴里却灌满了水，腥臭味呛得他喘不过气。水草缠上他的脖子，越勒越紧。
他看见水里有很多影子，都在往上看，一张张惨白的脸，都在笑。
“又来一个。”有人说。
“这次是个年轻的。”又有人说。
李斌最后看见的，是自己的手。指甲慢慢变青，皮肤变得冰凉，正往另一个方向伸，那里有个小孩，背着书包，正好奇地往河边看。
他想收回手，却控制不了。手指动了动，朝着小孩的方向，慢慢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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