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便利店的推门铃在凌晨两点突然响了，我正趴在收银台上补觉，被这声脆响惊得差点摔了笔。
抬头看见个穿黑色连帽衫的女人站在门口，兜帽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下巴，手里攥着个印着碎花的帆布包，包口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麻烦，取寄存箱。”她的声音很哑，像是喉咙里卡了团棉花，说话时没抬头，目光首勾勾盯着柜台后的寄存箱区，那排铁箱子是上个月刚装的，一共十二个，编号从01到12，这会儿只有07号的指示灯亮着微弱的绿光。
我揉了揉眼睛，按了按柜台下的按钮：“身份证或者寄存凭证给我看一下。”
她没动，过了几秒才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指尖泛着青紫色，像是冻了很久。
我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只写了“07号，凌晨两点取”，没署名也没日期。
“这不行啊，规定得看凭证。”我把纸条递回去，余光瞥见她帆布包的拉链没拉严，露出来点浅棕色的东西，像是……头发？
她突然抬了头，眼睛里没有瞳仁，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吓得我手一抖，纸条飘在了地上。
“我上次来，也是你值班。”
她的声音没变，可语气里多了点说不出的黏腻。
“就存07号，里面是我女儿的玩具熊，你帮我拿一下。”
我后背瞬间冒了汗。我在这便利店值了半年夜班，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更别说帮她取寄存箱了。
而且寄存箱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我这儿，一把随凭证给顾客，她连钥匙都没有，怎么取？
“真不行，要不你再想想……”
我的话没说完，她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柜台下的阴影里，我看见她的脚没沾地，裙摆就那么飘在半空。
“你是不是忘了？”
她的脸凑得越来越近，我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潮湿的霉味。
“上个月三号，也是凌晨两点，我来存东西，你说07号空着，让我存那儿的。”
上个月三号？我心里咯噔一下。
上个月二号晚上，07号寄存箱被一个顾客投诉，说里面有股臭味，我打开看了，空的，就是内壁上有点黑印，我用消毒水擦了半天。
三号那天我休息，根本没值班。
“我三号没上班。”我攥紧了手里的扫码枪，指关节泛白，“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
她没说话，突然伸手往帆布包里掏，动作很慢，像是在扯什么重东西。
过了几秒，她掏出个半大的玩具熊，浅棕色的绒毛粘在一起，眼睛掉了一只，露出里面的棉花，正是我刚才从包口瞥见的那团东西。
“你看，就是这个熊。”她把玩具熊放在柜台上，熊的肚子上有块深色的污渍，像是血干了的颜色。
“我女儿说，存这儿安全，不会被水浸到。”
水浸到？我突然想起上周看的新闻，上个月初附近的老小区漏水，地下室被淹了，有个五岁的小女孩没跑出来，最后找到的时候，怀里就抱着个浅棕色的玩具熊。
“你……你女儿呢？”我的声音发颤，目光不敢离开那个玩具熊，总觉得熊的眼睛像是在盯着我。
她低头摸了摸玩具熊的耳朵，动作很轻，像是在摸真的孩子。
“她在下面等我呢。”
她抬起头，白茫茫的眼睛里突然渗出了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柜台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子。
“她说冷，让我把熊拿回去给她暖手。”
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去按柜台后的紧急呼叫铃，可手指刚碰到按钮，就被她的手抓住了。
她的手冰凉，像块冰疙瘩，攥得我指骨生疼。
“别叫。”她的声音压低了，黏腻的感觉更重了，“你帮我把07号打开，我拿了熊就走，不打扰你。”
“我真没钥匙！”我使劲想把手抽回来，可她的力气大得吓人，“钥匙得凭凭证拿，你没有凭证，我不能开！”
她突然笑了，笑声像是用指甲刮玻璃，刺耳得很。
“凭证？我上次给你了啊。”
她往地上指了指，就是刚才掉纸条的地方。
“你捡起来看看，上面是不是有我女儿的名字？”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地上的纸条不知什么时候展开了，上面除了原来的字，还多了行小字，用红色的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像是小孩子写的——“妈妈，我在07号里好黑”。
我的头皮瞬间麻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刚才我明明看过那张纸条，上面根本没有这行字！
“你看见了吧？”她的手还攥着我的手，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往骨头里渗，“我女儿在里面等我呢，你快开门。”
“不行！”我突然喊了出来，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寄存箱里不能存人！你这是犯法的！”
她的脸色突然变了，白茫茫的眼睛里开始往下掉黑色的渣子，像是墙皮脱落。
“犯法？”
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拔高。
“我女儿在水里泡了三天，没人管！我把她放在这儿，怎么就犯法了？”
我吓得往后缩，后背撞在货架上，零食罐哗啦啦掉了一地。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语无伦次，脑子里全是新闻里那个小女孩的照片，和柜台上的玩具熊慢慢重合。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纸条，塞进我手里，纸条湿乎乎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你看，这就是凭证。”
她指着那行红色的小字。
“我女儿写的，她同意的。”
我捏着纸条，感觉纸条上的字像是活了一样，慢慢渗进我的手指里，冰凉的感觉顺着胳膊往上爬。
“07号……真的是空的。”我哆哆嗦嗦地说，“我昨天还检查过，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没仔细看。”
她往寄存箱的方向走了两步，07号的指示灯突然开始闪烁，绿光忽明忽暗。
“你打开看看，她就在里面，抱着熊呢。”
我不敢动，盯着07号寄存箱，总觉得那扇铁门上的锁在慢慢转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往外推。
“你不开，我就自己开了。”她的手放在07号的门把手上，手指慢慢穿过了铁门，像是穿过一团烟雾。
我尖叫了一声，抓起柜台上的扫码枪就往她身上砸，扫码枪撞在她的肩膀上，首接穿了过去，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她没回头，依旧盯着寄存箱的门，声音轻飘飘的：“你别害怕，我就是来拿熊的。我女儿说，她不想待在水里了，想抱着熊晒太阳。”
就在这时，07号寄存箱的门“咔嗒”一声开了，里面没有光，黑漆漆的，像是个无底洞。
一股潮湿的霉味飘了出来，和女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看，开了。”
她笑了，转身看向我，怀里抱着那个玩具熊，可熊的怀里，好像多了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粉色的连衣裙，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正是新闻里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眼睛也是白茫茫的，她看着我，张开嘴，像是在说话，可我听不见声音，只看见她的嘴唇在动，一遍又一遍，像是在说“冷”。
我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么，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水里。
女人抱着熊和小女孩，慢慢往门口走，裙摆飘在半空，没留下一点脚印。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回头看我。
“明天凌晨两点，记得帮我女儿晒熊。”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她怕潮，潮了会烂的。”
“叮——”
推门铃又响了，女人和小女孩消失在门口，便利店的灯突然亮了起来，刚才掉在地上的零食罐整整齐齐地摆在货架上，扫码枪也好好地放在柜台上，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只有柜台上的玩具熊还在，浅棕色的绒毛粘在一起，肚子上的深色污渍还在，旁边放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07号，凌晨两点取”，还有那行红色的小字——“妈妈，我在07号里好黑”。
我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玩具熊的肚子，冰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然后我抬头看向07号寄存箱，门是关着的，指示灯还是绿色的，可我总觉得，那扇门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凌晨三点，换班的同事来了，我把事情跟他说了，他笑我是夜班熬糊涂了，拿起玩具熊就想扔，结果刚碰到熊的耳朵，就“啊”地叫了一声，把熊扔在了地上。
“这熊怎么这么冰？”他揉着手指，脸色发白，“而且……你看熊的肚子。”
我低头看去，玩具熊肚子上的深色污渍，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个小小的手印，浅粉色的，像是小孩子的手按上去的。
同事不敢再笑了，赶紧给老板打了电话，老板让我们把玩具熊和寄存箱都锁起来，等白天再处理。
可我知道，没用的。
因为明天凌晨两点，那个女人还会来，带着她的女儿，来拿那个永远晒不干的玩具熊。
而我，只能在收银台后面，等着那声“叮——”的推门铃，等着那双白茫茫的眼睛，等着那句“记得帮我女儿晒熊”。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还在这个便利店值班，她们就不会离开。
就像07号寄存箱里的黑暗，永远都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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