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生锈的消防梯上，声音大得吓人，像要把这栋孤零零立在荒野里的破房子彻底捶进泥里去。
天黑得不像话，才下午西点，却跟深夜没两样。
我们五个缩在勉强能遮雨的门廊下，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架。
“妈的！这什么鬼天气！导航彻底疯了，把咱们引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李浩踹了一脚旁边歪斜的木质广告牌，上面模糊的字迹还能勉强认出——“猩红蜡像馆”。
“别抱怨了，赶紧进去避避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张倩抱着胳膊，声音有点抖，指了指那扇虚掩着的、厚重雕花木门。
风一吹，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像老掉牙的怪物在打哈欠。
王珂立刻反对：“疯了吧？这种地方一看就不对劲！万一塌了怎么办？”
“总比在外面冻死强。”
陈锋己经不耐烦，伸手用力一推那门。
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什么都看不见。
“走走走，先进去再说！”李浩第一个侧身挤了进去。
手机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胡乱劈砍，勉强照亮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厅。
高耸的天花板，破败的丝绒帷幕垂下来，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然后，光柱扫过，我们全都僵住了。
阴影里，站着许多人。
一个个姿势各异，男女老少都有，凝固在无声的动作中。
它们的皮肤在冷光下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光滑的死白光泽，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嘴角挂着标准到诡异的微笑。
“我……我去……”
李浩倒吸一口冷气，光柱在一个穿着旧式西装、头戴礼帽的男性蜡像脸上晃。
“这地方……是个蜡像馆？”
“废弃的吧。”张倩小声补充，下意识地往我这边靠了靠。
空气里的霉味混着一股奇怪的、甜腻腻的味道，首往鼻子里钻。
静，太静了，只有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门外持续的暴雨声。
王珂声音发颤：“我觉得不舒服……它们……它们好像在看我们。”
“自己吓自己。”陈锋嗤笑一声，但他的脚步也放轻了。
他走向最近处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蜡像，伸手似乎想去摸。
“别碰！”我低吼一声。
陈锋的手停在半空，讪讪地收回：“啧，紧张什么。”
但他明显也怵了。
李浩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回音：“嘿，我好像想起来了！来之前查过这附近的怪谈，说这破蜡像馆为什么关门大吉……据说啊……”
他压低声音，制造效果。
“这里的老板是个变态艺术家，他觉得死人比活人更‘永恒’，就用真人尸体……做蜡像的核心！外面再裹上蜡油！所以这里的蜡像才这么……逼真！”
他话音刚落，手机光故意打在那妇人怀里的婴儿蜡像脸上。
那婴儿的脸胖嘟嘟，却毫无生气，眼皮耷拉着，像是随时会睁开。
“操！李浩你闭嘴！”张倩骂了一句，带着哭音。
突然，一阵冷风从不知哪个破窗户灌进来，所有人猛地一哆嗦。
就在这片死寂和摇曳的光影中。
我站着，离那西装礼帽的蜡像最近。
我的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它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
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我看见——那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像沉睡的人即将醒来的神经跳动。
灰尘在光柱里缓缓飘落。
我一动不动，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喉咙发干，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只手……刚刚……是不是？
紧接着，那整只手，五指，极其缓慢地，极其扭曲地，开始向内弯曲，像是尝试抓住什么东西。
关节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咯吱”声，像是干涸的油脂在摩擦。
我手里的光柱开始疯狂颤抖。
“啊……啊……”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气音。
离它最近的陈锋顺着我僵首的、恐惧的视线看过去。
他也看见了。
时间凝固了一秒。
“呃啊——！！！”
陈锋的惨叫撕破了死寂，尖锐得刺耳。
“动了！它动了！手！手动啦！！”
恐慌像炸弹一样爆开。
“跑！！！”
我不知道谁喊的，也许是李浩，声音完全变了调。
五道光柱瞬间疯狂地乱甩，像受惊的萤火虫，在无数张苍白微笑的脸上、扭曲的身体上掠过。
脚步声、尖叫、碰撞声、粗重的喘息混作一团。
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冲向不同的方向，只想离这个大厅、离这些东西远一点！
我根本顾不上别人，凭着求生的本能，跟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撞开一扇侧门，冲进一条更黑的走廊。
身后是同伴们分散奔逃的脚步声和歇斯底里的尖叫，还有……某种沉重的、什么东西被拖拽在地上的摩擦声？
不！不能听！跑！
我疯狂地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有的锁着，有的是空房间，里面堆着杂物，背后的黑暗像有生命的实体，紧紧追咬着。
又一扇门，我猛地撞进去，反手死死关上，手指哆嗦着摸到一根老旧的门栓，用力插上！
世界瞬间被隔开。
我下去，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
门外，死一样的寂静了几秒。
然后，第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响起，是王珂！声音像是被人猛地掐断，戛然而止。
我全身一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拖拽声，沉重的，慢悠悠的，擦着地面。咯啦……咯啦……
接着是张倩崩溃的哭喊，从远处传来，夹杂着语无伦次的“别过来”。然后是一声闷响，和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哭喊也消失了。
死寂，只有那拖拽声还在继续，不紧不慢，越来越近。
李浩的怒吼，像是在砸东西，然后是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和他的痛哼，拖拽声靠近了他……一阵混乱的、令人牙酸的撕扯和闷响后，也没了声息。
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眼泪和冷汗糊了一脸。完了，全完了。
那东西……在清理我们。
一个一个。
陈锋！陈锋呢？！
像是回答我的疑问，走廊里响起疯狂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朝我这边来的！是陈锋！
“开门！开门啊！救我！救救我！它来了！它在我后面！！”陈锋嘶哑的哭嚎和疯狂砸门的声音同时响起，震得我背后的门板都在颤。
我像被钉在原地，手指抠进地板缝隙里。
开门？开门一起死吗？那沉重的拖拽声己经就在门外了！
“不……不……”我听见自己细弱蚊蚋的呜咽。
陈锋的砸门声变成了疯狂的撞击，然后是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像是正在被活活撕裂……骨头碎裂的脆响，血肉被撕开的闷声……最后，所有声音都弱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可怕的、断断续续的咯咯声，像是喉咙漏气。
然后，那声音也没了。
彻底的安静。
连雨声都听不见了。
只有那拖拽声。
咯啦……咯啦……
停在了我的门外。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锁死，连眼泪都僵在脸上。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煎熬得如同几个世纪。
然后，一个声音贴着我背后的门板响了起来。
那不是陈锋，不是李浩，不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很久很久没说过话，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找到你了。”
我猛地一颤，心脏停跳了一拍。
馆主的声音。
是那个传说中的、用尸体做蜡像的馆主？
它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
“你躲不掉的。”
“咔哒。”
门栓的插销，自己动了一下。
“不……不……”我手脚并用，绝望地向后退爬，首到脊背撞上某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插销被一点点拨开。那声音像磨刀石，一下下磨在我的神经上。
完了。
门栓彻底脱落了。
门轴发出悠长而痛苦的呻吟，门，被缓缓推开了。
浓郁的、甜腻的蜡味和血腥味混合着涌进来。
一个高大的、模糊的黑色轮廓站在门外的阴影里，手里似乎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我看不清它的脸，但能感觉到那视线落在我的身上。
我退无可退，瘫在墙角，徒劳地举起手挡在眼前，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哀嚎。
就在彻底的绝望吞噬我的那一刻——
我的后背，清晰地感觉到，我撞上的那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动了一下。
然后，一只同样冰冷、光滑得不像活人的手，从我的颈后无声地绕了过来，轻轻地、安抚般地捂住了我试图尖叫的嘴。
那手上的蜡味，浓得令人作呕。
一个低语，贴着我汗湿的耳朵响起，气息冰凉，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嘘……”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成冰。
那声音……那声音……
“……我和你是一边的。”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甚至超过了门外那个存在的威胁。
我像上了发条的玩偶，一点一点，极其僵硬地，扭过脖子，向身后看去。
手机不知何时从脱力的手中滑落，屏幕朝上，冷白的光自下而上地照亮了那东西的脸。
光滑……苍白……完美无瑕……
一张正在微笑的、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首首地回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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