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蒸汽糊在窗户上，外头黑得沉，里头灯黄得晃眼。
一桌子油光汪汪的肉，堆得尖尖的，蒸的、煮的、红烧的，中央一口大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浓白的汤里翻滚着肉块和骨头。
“来来来，趁热吃！”
奶奶又端上来一大碟子肉，切得薄薄的，肥瘦匀停，码得整整齐齐，旁边一小碟酱油香油调的蘸水。
她脸上堆着笑，皱纹都舒展开，把盘子放在我面前。
“幺儿，专门给你留的，最好的位置，白切肉，嫩得很。”
我拿起筷子，笑了笑：“奶奶，这也太多了，哪吃得了。”
“不多不多，年年有余嘛！”
奶奶抬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睛亮得有些不寻常，她盯着那盘白切肉，又抬眼看看我，声音压低了点，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亲昵。
“多吃点，啊！这可……这可是你二叔变的。”
筷子头刚碰到肉，停住了，我没听清，或者说，没听懂。
“……啥？”
奶奶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他去年啊，非闹着要学城里人，说什么戒杀生，积德，心软得不得了，临过年了，哭着喊着把咱家那头养得滚圆的大年猪给放了生，啧。”
桌上的说笑声低了下去，爷爷闷头喝酒，没往这边看，爸妈交换了个眼神，没说话。
锅里咕嘟的声音显得特别响。
奶奶像是没察觉，拿起公筷，夹了好几片那白切肉放到我碗里，肉片颤巍巍的，透着熟透的粉白色。
“结果呢？结果咋样？哼，到了除夕夜，没得肉吃，馋虫勾得慌，饿得那个难受哟……没扛住，把自己胳膊给啃了。”
啪嗒。
我的筷子掉在了桌上，滚了一圈，沾上油渍。
胃里猛地一抽，刚咽下去的那点东西翻江倒海地往上顶。
我盯着碗里那几片肉，喉咙发紧，呼吸都停了。
一片死寂，只有铜锅还在不知死活地咕嘟着。
“咳——”
爷爷突然清了清嗓子，他咂摸着嘴里的一块肉，混浊的眼睛扫过我煞白的脸，撇撇嘴，嘟囔了一句，声音含混却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味儿是不赖，但还是比不上真年猪香，差得远哩。”
一阵寒意瞬间从我脚底板冲上天灵盖，西肢都僵了。
就在这时——
笃、笃、笃。
很轻的响动，从门外传进来。
桌上所有人都猛地一僵，动作定格。
爷爷送到嘴边的酒杯停住，奶奶脸上的笑瞬间冻住，爸妈的眼神骤然缩紧，齐齐投向那扇裹着厚棉帘子的木门。
外头是院子，再外头，是漆黑的山路和野地，这年头，村里早就没什么人串门了，更别说这大年夜。
笃、笃、笃。
又来了。
不像是手在敲，倒像是……用什么硬东西在一下下地划、在挠。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来，嘶哑，扭曲，透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虚弱和……兴奋？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门板：
“爹……娘……开门啊……”
我浑身的汗毛炸了起来。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我认得！是二叔！可二叔不是己经……不是正以另一种方式摆在这张桌子上吗？！
奶奶手里的筷子掉进了汤锅里，溅起几点油星。
她猛地站起来，脸色惨白得像刚磨好的面粉，嘴唇哆嗦着，看向爷爷。
爷爷脸色铁青，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死死瞪着那扇门，像是要把它烧穿。
作者“姚柒柒”推荐阅读《夜语诡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开门啊……冷……外头好冷……”
那声音带着哭腔，又像是笑，刮得人耳膜生疼。
“让我进去……看看你们……”
妈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呜咽，爸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手指掐得紧紧的，眼睛也盯着门，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我找到一头更好的猪了……”
门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甚至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得意，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急切。
“真的……好猪……肥啊……肯定香……比去年的强……强多了……”
“开门……快开门……让它进去……进去给你们……”
那挠门声变得急促起来，吱嘎——吱嘎——像是用指甲，又像是用别的什么尖利的东西，拼命地刮着木头，伴随着粗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啊……！”我妈终于忍不住，短促地尖叫了半声，又自己死死捂住嘴，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爷爷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胡子渣都在颤抖，眼神里是全然的惊骇和一种被逼到绝路的凶狠。
他左右扫了一眼，猛地转身冲进灶房。
挠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几乎变成了疯狂的撞击！哐！哐！哐！
“开门！开门！爹！娘！让我进去！让猪进去！”
二叔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尖厉得非人非鬼，裹着呼啸的风声，钻进屋里，钻进我们每一个人的骨头缝里！
“更好的猪！更好的！今年管够！管够啊！哈哈……哈哈哈……”
爷爷从灶房里冲了出来，手里赫然端着那杆老旧的双管猎枪！枪口沉甸甸地指向那扇不断震动、仿佛随时要被撞开的木门！
“滚！”
爷爷嘶声大吼，声音破裂不堪。
“给老子滚！你不是我儿！滚！”
爸也跳了起来，脸色惨白地想去拦爷爷：“爹！别！不能开枪！招了人来咋说！”
“滚——！”爷爷完全疯了，一脚踹开爸，枪口抖动着，手指扣在扳机上。
门外，二叔的声音猛地拔高，变成一种混合着狂笑和惨嚎的尖啸：
“来了！它来了！猪来了！看啊！多好的猪——！”
几乎是同时，“嘭”的一声巨响，那扇老旧的木门猛地向内爆开！
碎裂的木屑飞溅，冰冷的寒风裹着雪沫和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和猪圈骚臭的味道，猛地灌了进来，瞬间扑灭了屋里大半的灯火！
铜锅下的火苗被风吹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又在下一秒顽强地重新燃起，投下明明灭灭、剧烈晃动的光影。
在那片破碎的门洞阴影里，在灌进来的风雪中，一个难以名状的巨大轮廓堵在那里，几乎塞满了整个门框。
看不清具体形状，只能看到一片沉滞蠕动的黑，以及一双在昏暗中反射着锅底暗红光芒的、小小的、浑浊的眼睛。
还有，一双沾满黑红污渍、指甲剥落、正死死扒着门框边缘的——人的手。
奶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首挺挺地向后倒去，撞翻了桌子。
碗盘碎裂声，家人的惊叫声，爷爷野兽般的狂吼，门外那非人狂笑和某种沉重湿腻的喘息声……还有那双眼睛，那双小小的、浑浊的、属于牲畜的眼睛，正透过飞雪和黑暗，一动不动地，看着屋里。
看着我。
所有的声音都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混成一片，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我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片巨大的、蠕动的黑暗，沿着那双人手扒开的门洞，压了进来。
冰冷的、带着猪臊和铁锈味的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铜锅下的火苗，最后一次，猛地跳了一下。
(http://www.220book.com/book/63M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