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手心微湿，强作镇定地捧着茶盏。
萧执坐在书案后，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姜小姐，昨日灯会，可还尽兴？”
姜沅指尖一颤，茶盏轻响。他果然知道了！
她放下茶盏，起身敛衽一礼：“昨日唐突，女扮男装，欺瞒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萧执虚扶一下：“不必多礼。元宵佳节，出门赏灯，本是常情。何罪之有？”他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只是京城夜间虽繁华，却也人多眼杂。姜小姐孤身一人，还是需多留意安全才是。”
“多谢王爷关怀。”姜沅低声道，心中稍安。
沉默片刻，萧执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推到桌边：“物归原主。”
姜沅一怔，打开锦囊，里面并非她以为的玉佩，而是几块碎银——正是她昨日给青杏，用来买糖人、糖画后仅剩的那点。
“本王离府时，恰遇贵府丫鬟青杏在外徘徊，神色焦急，似欲寻人打探小姐归期。她便托本王，若见小姐，将此物归还。”萧执语气平淡，“她说，小姐归家后若需用银钱，怕是不便。”
姜沅脸颊瞬间滚烫！青杏这丫头！竟然托到了镇北王头上！这岂不是明晃晃告诉王爷，她昨日是偷溜出去，且家中继母管束甚严，连零用银钱都可能被克扣吗？
她窘得几乎无地自容，手指捏着那锦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萧执看着她绯红的耳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掩去，转而道：“姜小姐昨日那句‘愿母亲安好，愿真相大白’，不知……所求为何种真相？”
姜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警惕。他连她写在河灯上的字都看到了？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滞。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棂，映照出空气中细微的尘埃，也映照出姜沅瞬间苍白的脸和萧执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河灯上的愿望，是她深埋心底、连对至亲都未曾轻易吐露的隐秘。此刻被这位权势滔天、心思难测的王爷骤然点破，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
他究竟是无意瞥见，还是……有意窥探？
姜沅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骤停。书房里檀香的暖意仿佛骤然冷却，凝结成无形的压力，包裹住她。她指尖冰凉，紧紧攥住了衣袖，试图从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中稳住心神。
“王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看到了？”
萧执的目光沉静如水，并无逼迫之意，反而像是在等待。“灯壁薄，墨迹透光，本王恰好在旁，并非有意窥探。”他解释得轻描淡写，却将问题又一次轻轻推回给她，“只是见姜小姐愿望特别，故有此一问。若涉及隐私，自是本王唐突了。”
他的语气给了她回旋的余地，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却让姜沅觉得任何敷衍的谎言都无所遁形。她垂下眼睫，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茶烟，母亲温婉又带着一丝忧愁的面容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一种孤注一掷的冲动，混合着对眼前这人莫名生出的一丝信任，让她开了口。声音很轻，却不再颤抖。
“家母三年前病故，对外皆言是积郁成疾，心力交瘁。”她顿了顿，吸了口气，继续道，“母亲身体素来康健，性情虽柔韧，却并非多愁善感之人。那场病来得太过突然凶猛，前后不过半月…… 且病中时，继母周氏以静养为由，几乎隔绝了外祖母家的探视，连我也被限制在身边侍疾的时间……”
她抬起眼，眼中己蒙上一层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父亲那时正忙于户部漕运改制的紧要关头，常宿于衙署，归来时母亲时常己睡下…… 他至今深信太医诊断，认为是我多心。但我总觉得，母亲去得不明不白。那‘积郁’，郁从何来？病势为何急转首下？我…… 我想知道真相。”
她将埋藏心底三年的疑虑和盘托出，说完后，反而有一种虚脱般的轻松，但随即而来的是更大的惶恐——她竟将这些家宅私密、甚至是对继母的怀疑，告诉了位高权重的镇北王！他若觉得她是在搬弄是非，或另有所图……
萧执静静听着，面上并无讶异之色，也未立刻做出评判。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着茶杯边缘，沉吟片刻，方道：“为人子女，有此心念，乃是孝道。”
他没有质疑她的猜测，也没有轻率地附和，这让姜沅稍稍安心。
“户部近年事务繁杂，漕运、税银、边疆粮饷调度，牵一发而动全身。”萧执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但话语内的含义却让姜沅心惊，“姜尚书身处其中，难免卷入漩涡。有时，后宅之事，未必仅是后宅之事。”
姜沅猛地抬头看他，瞳孔微缩：“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并无确凿证据指向任何事。”萧执打断她的追问，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却带着一种深意，“只是提醒姜小姐，若真想探究往事，须得格外谨慎。你所疑之事，或许触及的不仅是家宅阴私，更可能牵涉前朝纷争。其中深浅，非你一个闺阁女子所能轻易度量。”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姜沅方才冲动下的热血，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其中的凶险。但同时，他话语里隐含的意味——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或者至少察觉到某些不寻常的联系——又让她看到了一丝微光。
“王爷……”她声音干涩，“您是否知道……”
此时，书房外传来姜哲清晰的声音：“王爷，舆图之上关于北境山脉走向，在下有几处不明，可否请教？”显然是赏玩己毕，前来寻妹，并委婉地提醒时间。
萧执神色瞬间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番触及核心的对话从未发生。他扬声应道：“姜公子请进。”
书房门被推开，姜哲走了进来，目光在静坐的两人身上快速扫过，见无异状，才笑道：“叨扰王爷了。舍妹愚钝，怕是耽搁了王爷不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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