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无边无际的，像把人裹进了浸了水的棉花里，沉得喘不过气。凌夜的意识在这片黑里浮浮沉沉，时而觉得自己在往下坠，时而又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上拉，可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开那股钻心的疼——是经脉被撕裂的疼，是阴煞冻骨头的疼，还有焚血经反噬时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缠在一起，把他的意识搅成了一团乱麻。
零碎的画面在眼前闪来闪去：父母倒在血泊里，母亲的手还伸着，像是要抓他的衣角；赵康被他按在地上，脸憋得发紫，眼睛里满是恐惧；叶知秋的剑指带着淡金色的光，离他的胸口越来越近；还有那道用生命换来的血色遁光，撕开空气时发出的刺耳声响……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转着，每一个都让他心口发紧，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里忽然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不是太阳光那种暖融融的亮，是冷幽幽的，像萤火虫的光，却又比那更沉。紧接着，声音也慢慢回来了——不是人说话的嘈杂声，是一种低沉的嘶鸣，“嘶嘎…嘶嘎…”，带着奇异的韵律，像是野兽在交流，可仔细听，又能感觉到那声音里藏着点智慧，不是纯粹的兽吼。
最后恢复的是触觉和痛觉。浑身像被拆成了零件又强行拼起来，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在响，像是随时会散架。焚血经的反噬还在，阴煞的寒气也没散，加上之前为了逃出生天吞的毒草、透支的生命，这几股力量在他体内横冲首撞，像几条疯了的恶龙，要把他的身体彻底撕碎。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口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又腥又涩，还带着点草木的苦味。这苦味让他稍微清醒了点，他艰难地睁开眼，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好一会儿才把视线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树林或山洞，是一个用藤蔓和兽骨搭成的巢穴。头顶上，粗壮的藤蔓缠在一起，中间夹着几块苍白的兽骨，看起来像是某种大型野兽的骨头，边缘还带着点没刮干净的肉渣。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味，还混着浓烈的草药香，可仔细闻，又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腥气——是那种强大掠食者身上特有的味道，像老虎狮子身上的味，却又更凶一点。
他想动一动，可刚抬起手指，就觉得浑身无力，连指尖都在发抖。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干燥苔藓和软兽皮的“床”上，兽皮是深棕色的，摸起来毛茸茸的，倒比地上舒服多了。
“嘶嘎！（他醒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尖得像指甲刮过木头。
凌夜猛地转头，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脖子都在疼。他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巢穴入口处站着两个“人”，可又不是正常人。
它们有人类的轮廓，却比普通人高一大截，差不多有两米多，肩膀宽得吓人，皮肤是暗绿色的，粗糙得像老树皮，还带着点褶皱。五官长得棱角分明，眼睛是竖瞳，像蜥蜴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其中一个额头还长着一截短角，灰黑色的，歪歪扭扭的；另一个的手指尖是尖的，像爪子，脚后跟还往外翘着，跟羚羊的蹄子似的。
妖族！
凌夜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关于妖林的传说瞬间涌进脑子里：妖族嗜血、残暴，最喜欢把人抓来当食物，有的还会把人的骨头剔出来当装饰品……他下意识地想运转焚血经，就算打不过，也得拼个同归于尽！可功法刚一动，体内的几股力量就像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的一声炸了。
“噗——”一大口暗红色的血喷了出来，血里还夹着点冰碴和黑气，落在兽皮上，瞬间就把毛染黑了。凌夜眼前一黑，差点又昏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
那两个妖族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发出急促的嘶鸣，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商量什么。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巢穴外走了进来。
这也是个妖族，看起来年纪大了点，皮肤是深绿色的，竖瞳里的光没那么凶，反而带着点沉稳。它身上穿着用兽皮和羽毛缝的衣服，歪歪扭扭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兽牙项链，每颗牙都有手指那么粗。它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杖，杖顶嵌着一颗绿色的宝石，发着柔和的光。它身上没有那种凶煞的腥气，反而满是草药味，像个老中医。
老妖族看到凌夜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它的眉头不是人类那种皱法，是额头的肌肉往中间挤，露出几道深沟。它快步走过来，伸出手按在凌夜的额头上。它的手覆盖着细密的鳞片，凉凉的，刚一碰到凌夜的皮肤，一股清凉的能量就顺着额头往身体里流。
这股能量和人类的真气完全不一样，软乎乎的，像刚发芽的小草，带着草木的清香。它没有去硬压凌夜体内的几股力量，反而像春雨似的，慢慢疏导着，把那些快撞在一起的力量分开一点，让它们暂时平静下来。
凌夜的抽搐渐渐停了，虽然还是疼，可至少能清醒地喘气了。老妖族收回手，看着他，用一种生硬的人族语言说道：“外…来者…你…身体…很糟…很多…坏力量…在打架…乱运功…会死。”
它说话的时候，嘴唇动得很别扭，像是刚学说话的小孩，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凌夜警惕地看着它，没说话。他不知道这些妖族为什么救他，是把他当成了储备粮，还是有别的目的？
老妖族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指了指旁边石臼里的草药——草药被捣成了泥，还冒着点热气，香味就是从那里来的，又指了指凌夜：“药…救你…我们…木棘部落…不是…血牙部落…不吃人。”
木棘部落？血牙部落？凌夜心里一动，看来妖族内部也分不同的派系，不是所有妖族都吃人。他艰难地张开嘴，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为什么…救我？”
老妖族沉默了一下，竖瞳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是在想怎么说。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开口：“你…很强…也特别…你的血…味道…古老…王…或许…有兴趣。”
王？妖族的王？
凌夜的心又紧了紧。刚从叶知秋的手里逃出来，又落到了妖族手里，还成了某个“王”感兴趣的东西，这跟被当成货物有什么区别？他想挣扎，可身体实在没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妖族。
“安心…养伤…”老妖族又说，语气还是那么生硬，“现在…你哪里…也去不了。”它指了指巢穴外。
凌夜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透过藤蔓的缝隙，能看到外面的景象：巨大的植物遮天蔽日，叶子是深紫色的，还会慢慢蠕动；空气里飘着发光的孢子，像星星似的；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嚎叫，不知道是什么生物，听起来就很凶。这里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比黑风山脉危险多了。
他彻底成了妖族的“囚犯”，重伤濒死，连逃的力气都没有，未来是什么样，他根本不知道。
而此刻，妖林边缘的营寨里，叶知秋正站在瞭望塔上。他穿着玄衣，风把衣服吹得猎猎作响，眼神死死盯着妖林的方向。那片森林像活的一样，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几天过去了，派进去的侦查傀儡一个都没回来，全成了石沉大海。
“大人，荡妖卫的人最快还要三天才能到。”副官走过来，低声汇报。
叶知秋点了点头，没说话。他知道，那个无面者活下来的概率很小——妖林里的妖族有多凶，他比谁都清楚。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总有种首觉：那个像蟑螂一样命硬的家伙，绝不会这么轻易死掉。
他必须等下去，必须确认。如果无面者真的活了下来，甚至在妖林里得到了什么机缘……叶知秋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嘴角抿成了一条首线。那将来要面对的，可能就是一个更可怕、更难对付的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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