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将军府的密室,深藏于地底,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阳光。这里只有一盏如豆的烛火,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墨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苏砚卿跪坐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唯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激荡。她面前,是一个粗陶酒醋碗,碗中液体散发着微弱的酸香与酒气。她屏息凝神,用两根纤长如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碗中捻起一缕温热的蒸汽。
她的目光,则死死地钉在面前那本摊开的巨大账本上。那是一本盐引账本,却早己面目全非。纸面斑驳不堪,被刀片一类利器反复刮削过,留下了无数道深浅不一的沟壑。
“许攸……”苏砚卿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冷得像冰,“你这个狗东西,为了掩盖罪证,竟用如此粗暴的手段,妄图抹去历史的痕迹?”
她指尖轻轻抚过那被刮得最狠的地方,那触感如同枯死的皮肤,纤维松散,一触即碎。“纸张的厚度不一,被刮过的地方,纤维更松……像被刀,一层一层,耐心地剥过。”她心头冷笑,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你们以为刮掉字,就能抹掉罪?今天,我就用这区区酒醋,把你们的‘刀’,变成你们的‘催命符’!”
她身后,霍临如一尊玄甲铸就的雕像,立于唯一的窄窗前。他左手始终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沉沉地望向京城的方向。他一言不发,周身的气压却低得令人窒息,仿佛整个密室的寒气都源自于他。
“将军,”苏砚卿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你说过,这账本,是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现在,我要开门了。”
霍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发出一个低沉的鼻音,算是回应。
密室内,时间仿佛凝固。
苏砚卿深吸一口气,将那颗悬在指尖的露珠,轻轻点在了账本那被刮得最狠的一页上。
露珠滴落。
就在那微小的水珠触碰到伤痕累累的纸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被酒醋蒸汽浸润的纸面,竟在昏黄的烛光下,极其诡异地泛起了一层暗金色的、近乎透明的字痕!
苏砚卿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她的胸膛。她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沙哑:“看……看啊……霍临,你快看!”
她伸出手指,颤抖地、无比珍重地划过那行字,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他们刮得再狠,也刮不掉‘詹事府’的印泥……这印泥混了金粉,渗进了纸的骨子里,刮不掉的!”
那暗金的笔画,清晰地勾勒出三个大字——詹事府。
“东宫……”苏砚卿的呼吸彻底停滞,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灵魂深处挤出,“詹事府……是太子。”
一瞬间,那个血雨腥风的雨夜,如同利刃般劈开了她的记忆。父亲被如狼似虎的押解官拖走时,回望她的那个眼神。那眼神里,有诀别,有不甘,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首指权力核心的怨毒。原来,那怨毒的尽头,竟是东宫!
与此同时,门外的阴影中,那名军需官的心脏狂跳起来,眼中迸发出毒蛇般的光芒。
好!许主簿的毒计,果然奏效!这个叫“陈默”的南蛮小子,果然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破译盐引账本!“东宫”二字一现,他就是“窃取太子机密”的死罪!等他毒发身亡,我就说他是“心怀不轨,遭天谴而死”,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永世不得翻身!”
“父亲……”她喃喃自语,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滴落在账本上,晕开了那抹暗金,“你当年被流放,是不是也像我现在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东宫’二字,从这地狱般的账本里,慢慢浮出来?你看到了,却无能为力……今天,女儿用你留下的《算经》,把这冰冷的灰,变成复仇的火!”
“找到了。”霍临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死寂。他缓缓转过身,玄甲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有欣慰,有痛楚,更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决绝。“我早该烧了它。在找到它的第一天,就该把它化为灰烬。可我留着它,是想看你,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走到这一步。现在,你走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锁住她,“但下一步,就是死路。太子不会让你活着回京。”
苏砚卿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火焰:“我不怕!我要拿着它,面见圣上,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太子是个什么东西!”
“天真!”霍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怒意,“你以为皇上不知道吗?他或许不知道细节,但他知道水有多深!你现在冲出去,不是为父报仇,是去送死!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活着,又有什么用?!”苏砚卿嘶吼道,“没有真相,没有光,活着就是行尸走肉!”
“你活着,就是一种可能!”霍临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你父亲用命换来的《算经》,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是为了让你活下去,等到能翻盘的那一天!”
就在苏砚卿被他这番话震慑,心神动摇的瞬间,她猛地想起什么,颤抖着伸手去取一旁准备好的炭笔和拓纸,想要将这来之不易的“东宫”二字永久地保存下来。
“不能留!”
一道黑影如电般扑来!
霍临动了。他没有再看她的眼睛,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狠绝。他猛地转身,一把夺过她面前的账本扔进了角落那个早己备好的火盆!
“轰——!”
干燥的纸张瞬间被点燃,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猛地窜起半人高,发出刺耳的咆哮,将那抹暗金的字痕、将詹事府的印记、将东宫的罪证,彻底吞噬。火光冲天,映红了整个密室,也映红了苏砚卿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你疯了?!”苏砚卿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发出凄厉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扑向火盆。却被霍临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扣住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可她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团正在吞噬她全部希望的烈焰,只有那正在被烧成灰烬的“东宫”二字。
“放开我!霍临!你混蛋!那是证据!是我父亲的命!”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扭曲变形,泪水在眼眶中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霍临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他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总是冰冷如刀的眼眸里,此刻竟翻涌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痛楚,“你听我说!你活着,比任何证据都重要!”
“重要?”苏砚卿仰头狂笑,笑声里满是撕心裂肺的悲凉,“霍临,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没有光,活着就是行尸走肉!你烧掉的不是一张纸,你烧掉的是我活到今天的全部意义!是我父亲用血写下的冤屈!”
火焰在小盆中渐渐小了下去,只余下盆中一堆冒着青烟的、滚烫的灰烬,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密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火焰熄灭后,炭火发出的噼啪声,像是在为刚刚死去的真相哀鸣。
苏砚卿的挣扎突然停了。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挣脱了霍临的手,踉跄着扑到火盆边。她不顾灼人的热浪,颤抖着双手,将一张早己浸湿的薄布,小心翼翼地、无比虔诚地覆在了尚有余温的灰烬上。
她屏住呼吸,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片刻后,她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揭起那张湿布。
布上,清晰地拓印着灰烬的痕迹。除了那两个被火舌舔舐过、边缘有些扭曲的“东宫”二字,灰烬的拓片上,竟还有一行极小的、被高温熏烤而显现的暗纹!
那纹路蜿蜒曲折,盘根错节,像是一条盘踞的龙,又像是一朵诡异的云纹。苏砚卿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瞬间无法呼吸。
那……那纹路,像极了——半枚螭纹玉佩的轮廓!
记忆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她猛地想起,就在她被押解流放的那一天,那个冷酷无情、仿佛没有感情的押解官腰间,就挂着一枚完整的螭纹玉佩!那玉佩的纹路,与眼前这灰烬中显现的轮廓,分毫不差,严丝合缝!
她猛地抬头,用一种看陌生人般的、充满了震惊与恐惧的眼神,看向霍临。
霍临也正看着她。火盆的残火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于黑暗。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平静。
苏砚卿握紧那张滚烫的灰烬拓片,指尖被余烬烫出了水泡,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丈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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