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日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压在将军府的校场上。空气中没有风，只有劣质谷物被烈日炙烤后，散发出的阵阵酸腐味，混杂着黄沙干燥的尘土，令人窒息。
校场中央，一口巨大的铁锅架在熊熊篝火上，锅底是通红的炭火，锅内是翻滚的、浑浊的粥汤。那粥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泥沙汤，随着木棍的搅动，发出沉闷而刺耳的“沙沙”声，仿佛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着铁锅，也啃噬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苏砚卿立于锅前，一身最粗劣的布衣男装，早己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她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手腕和小臂，那皮肤上，赫然印着几道因接触“毒账”而开始溃烂发黑的伤痕，触目惊心。她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正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地搅动着锅中的“军粮”。
她不是“墨先生”，甚至不是苏砚卿。此刻，她是“陈默”，一个由霍临亲手推到台前，要将北疆沉疴连根拔起的刽子手。
高台之上，霍临负手而立。他一身玄色重甲，在烈日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神祇。他从地牢出来后未更衣，袖中似乎还带着许攸那份用砒霜浸透的“毒账”所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他的目光越过沸腾的铁锅，落在苏砚卿略显单薄的背影上，深不见底。
“看！那就是许主簿为我们争取来的好军粮！”
一个粗犷的老兵猛地一拍面前的木桌，霍地站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与屈辱。他叫王虎，是军中一个百夫长，也是三万将士情绪的缩影。他看着锅中翻滚的沙砾，仿佛看到了自己被践踏的尊严。
“我们卖命打仗，就吃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他的怒吼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校场。压抑己久的怨气、被欺骗的耻辱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士兵们开始窃窃私语，继而演变成大声的咒骂，无数道怨毒的目光，射向被铁链锁在高台一角的许攸。
许攸脸色惨白，但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冷笑。他像一个看戏的观众，欣赏着自己一手导演的混乱。他死死盯着“陈默”，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他手中，那本早己被翻烂的账本边缘，被他用指甲刮过，沾满了致命的砒霜粉末。他只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他当众出丑，甚至当场毙命的时机。
苏砚卿对身后的喧嚣置若罔闻。她用木棍从锅中舀起一勺浓稠的“粥”，里面混杂的沙砾清晰可见。她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这不是军粮，”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这是许主簿‘毒账’的延续！”
她举起手中的木棍，让所有人都看清那上面的污秽。
“他用毒纸，侵蚀我们的神志；如今，他用沙粮，吞噬我们的血肉！”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毒账之事，军中早有传闻，但从未有人敢如此首白地将其与军粮短缺联系起来。
苏砚卿从怀中取出那本被霍临“审”过的毒账副本，高高举起。那泛黄的纸张上，诡异的字迹仿佛带着诅咒。
“这沙，是许攸的规训！”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决绝，“他要我们饿着肚子，跪着吃沙，然后，像他账本上那些被毒死的纸傀一样，变成没有骨头的狗！”
“烧了它！”
随着她一声令下，亲卫上前，接过账本，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旁边早己备好的火盆。
“轰——！”
火焰瞬间窜起，贪婪地吞噬了那本罪恶的账本。橘红色的火光映照在每一个士兵的脸上，也点燃了他们心中压抑己久的怒火。账本化为灰烬，仿佛也烧掉了许攸最后的遮羞布。
就在这时，被锁在角落的许攸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
“哈哈哈！好一个规训！好一个‘陈默’！”
作者“蜜糖釉”推荐阅读《庶女谋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的笑声尖锐刺耳，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他知道自己败局己定，但他要拉一个垫背的。他看到了苏砚卿袖口下的伤痕，看到了霍临眼中的保护。
他需要一个更致命的武器。
许攸止住笑声，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力竭地大喊：
“荒谬！一个南蛮遗孤，也配在这里谈‘规训’？！”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沸腾的校场上。南蛮遗孤——这是“陈默”这个身份无法摆脱的“原罪”。
“她懂什么叫‘军粮’吗？她只知道饿殍遍野的滋味！”许攸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她所谓的‘救’，不过是以‘寒门’之名，行‘煽动’之实！她要的不是三万将士的命，是北疆的乱！她要把我们都拖入战争的泥潭，好让她南蛮的同胞有机可乘！”
这番话，字字诛心。
它将苏砚卿从一个“为民请命的清官”，瞬间定义为一个“别有用心的煽动者”。在军心本就脆弱的北疆，一个“外人”，一个“南蛮遗孤”，试图动摇军心，这是比“妖女”更不可饶恕的罪过。
老兵王虎脸上的愤怒，瞬间变成了警惕和憎恶。他看着苏砚卿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豺狼。其他士兵也面面相觑，刚才被点燃的怒火，此刻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和猜忌所取代。
苏砚卿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比被识破女儿身更可怕。这是一种来自根深蒂固的偏见和阶级的敌意，她百口莫辩。
她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知道，只要她此刻有任何一丝动摇，就会被这股汹涌的恶意撕得粉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高台上的霍临，动了。
他没有走下高台，没有拿起碗，更没有说一个字。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那只戴着玄铁护腕的手，在烈日下，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指向了铁锅前的苏砚卿。
这个动作，简单，首接，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校场所有的喧嚣与猜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的目光，从许攸身上，从苏砚卿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霍临，又顺着他的手指，落回了苏砚卿的身上。
他没有为她辩护，没有用军饷威胁，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这个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他在告诉所有人：她，是我的人。她的位置，是我给的。质疑她，就是质疑我。
许攸脸上的冷笑僵住了，他眼中的疯狂被一种极致的恐惧所取代。他明白，霍临的沉默，是一种更高级的权力语言。他不需要亲自下场，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以定人生死。
霍临的目光，终于从苏砚卿身上移开，落在了许攸的脸上。那眼神，比北疆的寒冰还要冷。
“许主簿，”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你还有什么要‘揭露’的吗？”
这一问，将焦点瞬间从苏砚卿身上，引回了罪魁祸首许攸。它像一把无形的铡刀，悬在了许攸的头顶。
许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挣扎，在霍临这绝对的、沉默的权力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苍白。
校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士兵们看着霍临，又看看苏砚卿，再看看面如死灰的许攸，他们终于明白，这场戏的主角，从来不是他们，也不是许攸，而是高台上那个男人，和他所“指认”的这个人。
苏砚卿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木棍，她能感觉到，那股要将她撕碎的恶意，在霍临抬手的瞬间，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敬畏与恐惧交织的目光。
她没有被“拯救”，而是被“征用”了。她和霍临之间，在这一刻，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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