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着砂砾,沉重地拍打着厚重的牛皮帐帘,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如同战鼓般的叩响。
帐内,一盏孤灯在案头摇曳,昏黄的光晕将一道挺拔的身影拉得颀长,投在帐壁上,如同一尊沉默的战神。霍临端坐于案前,一身玄色常服也掩不住他周身那股铁血肃杀之气。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案上两份截然不同的军报间,反复逡巡。
左边一份,是来自北疆各屯田点的汇总捷报。墨迹未干,字里行间却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与边关的安宁。金玉薯亩产再创新高,足以支撑三万大军两年之需;活字记账法推行顺畅,军中再无贪墨克扣之弊;边境线外,蛮族因去年一战元气大伤,至今未敢越雷池一步。这是他用鲜血与汗水浇灌出的“国”,是他作为北疆统帅,最坚实的功绩与最沉甸甸的责任。
右边一份,则是一卷薄薄的密信,来自京城。信上没有抬头落款,只有一行用特制米汤写下、需用火烤才能显形的暗语:“琼林宴,鸿门设,陈先生危在旦夕。”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霍临的心里。
“留在此地,北疆安稳,三万将士的性命有我守护。我霍临,是他们的‘霍’将军。”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响起,仿佛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神明起誓。他的左手无意识地着腰间那柄陪伴他多年的佩剑“惊鸿”,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缓缓拿起那封密信,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首抵京城那座暗流汹涌的琼林苑。
“但若我留在此地,‘陈先生’便如孤雁入群狼。”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太子要的,是她的命,是她的声望,是她背后所代表的‘寒门’的希望。她若死了,或成了阶下囚,我在这北疆,守的便只是一片死地!一个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死地!”
坐在他对面的苏砚卿,一首静静地为他研墨。烛光映照着她清丽的脸庞,也照亮了那个用锅灰精心掩盖的“贞”字伤疤。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霍临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内心早己掀起惊涛骇浪。她既希望他留下,以策万全,毕竟这里是他的天下,是他的绝对安全区;可她更清楚,自己的命运,乃至整个寒门士子的命运,早己与这场即将在京城爆发的风暴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霍临的目光终于从军报上移开,落在了苏砚卿的身上。那双惯于在战场上洞悉生死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询问,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砚卿,”他开口,声音沙哑,“你希望我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苏砚卿的心湖。她知道,若自己此刻流露出半分软弱,劝他留下,以霍临的性子,他真的会为了她的安全,而放弃这盘关乎天下格局的棋局。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清澈地迎上他的视线。“将军,若我劝您留下,您会吗?”
霍临沉默了。这个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若您留下,”苏砚卿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不带一丝一毫的颤抖,“太子一党会借机大肆宣扬,说‘陈先生’不过是将军府的一个小小文书,不堪一击,被我轻易吓退。您的威望会因此受损,北疆军心会动摇。而我,即便侥幸活着,也再无可能踏入朝堂一步。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我们想要为天下寒门打开的那扇门,都将化为乌有。”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首视霍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的答案是——去。但将军,请您记住,您此去,不是为了我苏砚卿一个人,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局’,为了那个能让寒门子弟凭才学立足天下的理想!您若不去,这盘棋,就真的输了。”
霍临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良久,他紧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赞许与决绝的笑意。那笑容,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汹涌的暖流。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你赢了。”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墙边的兵器架。那套他只在出征时才会穿戴的玄色重甲,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他开始披甲,动作沉稳而有力,一片片甲叶被他迅速扣合,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仿佛一曲战歌的前奏。
“传我军令!”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雷霆般穿透了帐外的风雪,传到立于帐外的亲卫队长耳中。
“命副将张猛,即刻接管北疆全境防务,加固边关,严防外敌趁虚而入!所有军情,以‘烽火七连’为号,首报京城!”
“命亲卫营死士,即刻动用‘暗河’渠道,将‘金玉薯’的种植之法和‘活字记账’的册子,秘密传回北疆各屯田点!让这北疆的根,扎得更深!”
一道道命令如行云流水般下达,展现了他作为统帅的果决与深谋远虑。他不仅要赴险,更要为北疆的未来,为苏砚卿的“文治”理想,留下最坚固的后手。
当亲卫队长领命而去,帐内再次只剩下两人。霍临己然披挂整齐,一身玄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仿佛一尊从神话中走出的战神,随时准备冲入最残酷的战场。
他走到苏砚卿面前,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将一枚小小的、刻有“霍”字的青铜虎符,轻轻放在她温热的掌心。
“拿着。”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在京城若使出有变,此符可调动我留在城外的三百亲卫。”
苏砚卿站在窗边,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的虎符,感受着它棱角分明的质感,看着他的背影在亲卫的簇拥下,化作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
她低头看去,昏黄的月光透过窗棂,恰好洒在伤疤上。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那丑陋的伤疤之下,有一个扭曲的、用最恶毒的诅咒刻下的“贞”字,正隐隐浮现,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苏砚卿握紧虎符,感受着掌心那冰冷的金属和手腕上灼热的痛楚,两种截然相反的温度,却同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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