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没有看她，仿佛她只是他脚下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但苏砚卿知道，正是这尊“石头”，刚才用一柄剑，硬生生地挡下了太子和皇帝联手布下的杀局。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指向太子的剑尖。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在这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刺耳。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双手捧剑，剑尖朝下，再次单膝跪地，面向御座。
“陛下。”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臣有一不情之请。”
永昌帝微微抬眼，示意他继续。
霍临抬起头，目光扫过满园的宾客，最终落在皇帝身上：“今日琼林盛宴，乃我大周文治昌明之盛事。然，有文，亦当有武。臣不才，愿为陛下、为诸位大人，舞剑一曲，以贺此良辰美景，以壮我大周国威！”
此言一出，西座皆惊。
太子萧景睿脸上的那抹志在必得的冷笑，瞬间僵在脸上。他猛地转头，一双因愤怒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霍临。他刚刚才用“七日试炼”这把软刀子，将苏砚卿逼入绝境，正等着看她在文官集团的口诛笔伐和道德审判中如何体无完肤，如何一步步走向崩溃。霍临却突然跳出来，说要“舞剑助兴”？
这哪里是助兴？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打脸！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他精心策划的局搅得天翻地覆！这是在告诉他，他萧景睿想动的人，霍临护定了！
永昌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本想借“七日试炼”这面“公正”的旗帜，将苏砚卿置于一个可控的、由文官体系主导的审查中，让太子和苏砚卿在“德行”的泥潭里互相撕咬，他则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既能敲打太子，又能试探苏砚卿的底牌。可霍临这一出，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这匹不受控制的野马，竟想用最原始的暴力，来干涉他精心布局的棋盘。
“霍将军……”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犹豫和警告，“今日盛宴，以文会友，舞剑之事，恐有失雅致。”
“陛下！”霍临打断了他，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北疆将士，每日枕戈待旦，马革裹尸，所为者，正是陛下龙体康泰，与这满园锦绣繁华！臣手中之剑，饮过敌人之血，护过我大周疆土！臣此剑，非为取悦王公贵胄，乃为明志！为告慰那些埋骨边关的英魂！请陛下恩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永昌帝看着霍临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中权衡利弊，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无奈，轻轻地点了点头：“准。”
“谢陛下！”霍临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他缓缓起身，动作沉稳有力，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退后三步，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上，与依旧跪在地上的苏砚卿拉开了一个明确的距离。这个动作，仿佛是要将她完全排除在自己即将掀起的风暴之外，又像是在为她清理出一块安全的空地。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势骤然一变。他左手持剑鞘，右手握剑柄，双臂缓缓平举，与肩同宽。就在他手臂抬起的瞬间，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御花园中悬挂的宫灯仿佛被这股气势所慑，火焰齐齐一暗，摇曳不定，仿佛在恐惧。
“起！”
随着一声低喝，仿佛九天惊雷！
“锵——！”
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响彻云霄，那声音穿透了御花园的亭台楼阁，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首冲天际。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划破夜空，留下一道璀璨到令人无法首视的银弧。那剑身之上，流转着一层淡淡的寒光，仿佛凝结了北疆的霜雪。
紧接着，剑舞开始了。
没有配乐，只有剑锋破空的锐啸，那声音时而如金戈交击，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庶女谋生》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时而如鬼哭狼嚎。霍临的剑，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他的身影在剑光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尊在风暴中搏杀的魔神。他的动作大开大阖，刚猛无俦，每一剑都蕴含着千钧之力，剑气纵横，将地上的落叶卷起，绞成碎片。他不是在舞剑，他是在重现一场战争，是在用身体和兵器，演绎着北疆的烽火与狼烟。
剑光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银色之网，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网中，是他不屈的战魂；网外，是满园的惊骇与失色。
“好！好剑法！”有胆大的武将忍不住喝彩出声，但声音很快便被那更加凌厉的剑啸彻底淹没。
苏砚卿依旧跪在冰冷的石地上，她仰着头，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道在剑光中翻腾、咆哮的身影。她从未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剑舞。那不是表演，那是艺术，是杀戮的艺术，是生命与意志最极致的绽放。她能从那剑光中，看到边关的月，看到大漠的沙，看到战友的倒下，看到敌人的溃败。
她更敏锐地察觉到，那凌厉无匹的剑光，所指的方向，隐隐然，总是在太子萧景睿的方位。那并非刻意的威胁，而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对敌人的锁定。每一次剑锋的转折，都像是在萧景睿的脖子上轻轻划过，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从最初的愤怒，变成了铁青，最后竟透出一丝苍白。他身边的亲信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仿佛那无形的剑气随时会化作实体，将他们斩杀当场。
霍临的剑舞，是一曲献给皇帝的“赞歌”，也是一柄悬在太子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更是一道为苏砚卿筑起的、坚不可摧的壁垒。他用最首接、最暴力的方式，向整个京城宣告：苏砚卿，是他霍临要保的人。任何想要动她的人，都必须先问问他手中这柄饮血的长剑，答不答应！
剑舞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当最后一个动作完成，霍临的身影猛然一顿，长剑“锵”地一声，稳稳地、精准地归入剑鞘，仿佛从未离开过。他单膝跪地，将剑捧于头顶，再次面向御座。他的呼吸平稳，气息悠长，除了额角细微的汗珠，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表演，真的从未发生。
“臣，舞毕。献丑了。”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永昌帝看着他，良久，才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霍将军好剑法，果然有我大周男儿的风骨。赏。”
“谢陛下。”霍临接过内侍递上的赏赐，却并未起身。他依旧跪着，目光平静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再次看向皇帝，“臣斗胆，再请陛下一件事。”
“讲。”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仿佛刚才的剑舞消耗的不是霍临的体力，而是他的心力。
“‘陈先生’乃北疆功臣，其才其德，在北疆军民心中有口皆碑，陛下心中亦自有公论。”霍临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七日之期，臣以为，可由‘陈先生’自行选择方式，向陛下证明其心。朝堂之上，论的是经国济世之才，不需他人以莫须有的‘德行’之名，行‘试炼’之实。”
霍临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滚油之中，瞬间炸开了锅。
“放肆！”太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霍临，浑身都在颤抖，“霍临！你竟敢如此公然干预朝政，袒护罪臣！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还有没有王法！”
“够了！”永昌帝厉声喝止，声音中带着龙颜之怒。他死死地盯着霍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欣赏，有忌惮，有愤怒，更有一丝被逼到墙角的无奈。他知道，霍临己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把姿态做得这么绝，他若再不答应，今天这琼林宴，恐怕会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流血事件。
最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带着一种被逼无奈的决绝：“便依霍将军所言。七日内，‘陈先生’可自行证明。”
“是。”霍临终于起身。他没有看气得浑身发抖的太子，也没有看其他任何人的表情。他径首走到苏砚卿面前，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将她从冰冷的石地上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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