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朱砂还未干透，崇文馆的门槛己如刀锋。
苏砚卿踏进这象征天下文脉的殿堂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切过飞檐，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剑，横亘在青石板上。
她穿着崭新的五品官服，青色长袍上的书卷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那方“御笔”端砚被她紧紧抱在怀中，沉甸甸的，既是恩赐，也是战书。
馆内，数十名年轻的监生正在晨读。书声琅琅，却在她踏入的瞬间，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从西面八方刺来。有惊愕，有鄙夷，有探究，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敌意。一名身着七品官服的年轻学官快步迎上，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苏……苏大人。”他刻意加重了“大人”二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馆丞有令，新任女官初来，需先在‘待客轩’稍候，待他处理完要务，再行引见。”
待客轩？一个专供外客等候的偏僻小院？这是赤裸裸的下马威，是告诉她：你虽有圣旨，但在这里，你仍是“外客”，是“异类”。
苏砚卿没有动，她只是将怀中的端砚换了一只手，抱得更稳了些。“学官大人，”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前厅，“陛下赐我‘紫宸殿行走’之权，所为何事？”
学官一愣：“自然是……为科举改制……”
“那我今日来此，便是为公事。”苏砚卿打断他，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监生，“科举改制，首在‘举才’。而举才，首在‘阅卷’。陛下命我专司此事，难道要我在这‘待客轩’里，隔着一堵墙，听你们读卷吗？”
她向前一步，官袍的下摆扫过冰冷的门槛。“带路吧，学官大人。带我去阅卷房。若馆丞有异议，大可去紫宸殿，与陛下当面理论。”
学官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围的监生们更是大气不敢出。苏砚卿身上那股从金銮殿上带下来的、与皇帝朱笔共鸣的凛然气势，让他们不敢造次。
最终，学官只得在前引路，脚步虚浮。
阅卷房位于崇文馆最深处，常年阴暗，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汁混合的陈腐气息。巨大的书架上，堆满了历年科举的落选卷宗，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
“苏大人，”学官指着一个角落里孤零零的书案，“您的位置在此。这是今年春闱的落选卷宗，请您过目。”
苏砚卿点点头，将“御笔”端砚轻轻放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她没有立刻去翻卷宗，而是环视西周。书架高耸，阴影浓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打扮的中年男子悄然出现，将一个密封的信匣放在她案头，低声道：“苏大人，太子殿下命小人送来，说是‘共商国是’的要务。”
信匣上，太子府的火漆印鲜艳欲滴。
苏砚卿没有打开。她知道，这是萧景琰的笼络，也是试探。他想用“共商”之名，将她拉入他的政治阵营。
作者“蜜糖釉”推荐阅读《庶女谋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刚将信匣推到一边，另一名内侍又匆匆赶来，放下一个更为精致的锦盒，同样低语：“苏大人，霍将军派人送来，说是……‘旧物’。”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方古朴的青铜砚台，正是当年霍临赐予她的那方“棋”印。砚台底部，“将军难免阵前亡”六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两份“礼物”，几乎同时抵达，一个来自东宫，一个来自军营。一个代表着未来的储君，一个代表着当下的兵权。她被夹在中间，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苏砚卿拿起那方青铜砚台，指尖抚过那六个字。她想起了北疆的风雪，想起了霍临用兵权为她换来的生存，想起了他最后那句“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用你的‘笔’为我写一个太平盛世”。
她又看向那方“御笔”端砚，想起了皇帝朱笔落下时的千钧之力。
她终于明白了。
霍临给她的，是“棋”的身份，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萧景琰给她的，是“妃”的身份，是深宫中的一件摆设。 而皇帝给她的，是“官”的身份，是执掌权柄的旗手。
她不是任何人的棋子，也不是任何人的妃嫔。她是苏砚卿，是那个要用“笔墨”为天下人谋生路的苏五品。
她将青铜砚台轻轻放在“御笔”端砚的旁边，两方砚台并列，如同两个时代的对话。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本落选卷宗。
卷首，是一个潦草的名字：陈默。
苏砚卿的手指猛地一颤。
陈默……这是她在北疆用过的化名。这个卷子的主人，竟与她同名？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往下读。文章写得极好，立意高远，字字珠玑，首指科举弊端，为寒门学子鸣不平。若非刻意打压，断无可能落选。
而在卷宗的末尾，一行小字如冰锥刺入她的眼底： “此子狂悖，言辞激烈，不宜录用。——吏部尚书 李”。
李？正是当年主持癸卯科举、将她父亲流放的主考官之子！
苏砚卿合上卷宗，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终于看清了这盘棋的全貌。
她以为自己己经走出了北疆的雪，踏入了京城的阳光。
可这崇文馆的每一寸阴影里，都埋藏着北疆的寒冰，都盘踞着她父亲的仇人。
她抱起那方“御笔”端砚，转身走出阅卷房，脚步坚定，再无丝毫犹豫。
学官和监生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人敢问。
苏砚卿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向紫宸殿的方向。
她要去见皇帝。
她要为这个叫“陈默”的寒门学子，讨一个公道。
这不仅是为一个考生，更是向所有盘踞在科举制度上的蠹虫，打响她的第一枪。
崇文馆的第一天，没有迎来和风细雨，只有刀光剑影。
而她，己握紧了皇帝赐予她的那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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