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文书房内,炭盆的火苗奄奄一息,发出“噼啪”的轻响,如同垂死者的叹息。寒风从门缝里钻入,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将苏砚卿的身影扭曲地投在墙上,像一个挣扎的鬼魅。
她坐在桌前,右手五指的伤口己非人形。指尖乌黑,皮肉溃烂,像被硫磺烧过的朽木,不断渗出带着淡淡杏仁苦味的脓血。那脓血滴落在账本上,与炭灰混在一起,晕开一滩滩发黑的、如同毒墨般的污迹。
她用左手颤抖地握着笔,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在用烧红的烙铁烫自己的神经根。剧痛从指尖首冲天灵盖,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啊……”她在心中无声地嘶吼。我的手,现在是一支会走动的毒笔。每写一个字,都在用命续命。许攸……你不是要我的命,你是要我活着,用这双烂手,一笔一划地,给你描摹出‘太平盛世’的假象。这痛,是你刻在我骨头上的‘规矩’,是你盖在我灵魂上的‘烙印’。
管事婆子捏着鼻子,像躲避瘟疫一样走进来,声音里满是嫌恶:“墨先生!你这手再不包起来,整个屋子都要被你熏死了!别脏了将军的文书!”
苏砚卿头也不抬,声音因剧痛而沙哑,却字字如冰:“脏?这脓血,流的是我的命。或许,比某些人的良心,要干净几分。”
话音刚落,幕僚许攸踱步而来。他手摇折扇,扇面上竟画着一幅精细的“人体经络图”,每个代表“痛”的穴位上,都用朱砂点了一朵小小的梅花。他走到苏砚卿身边,目光落在她那流脓的手上,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病态的满足感。
“墨先生,”他轻摇折扇,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砒霜般的寒意,“知道为什么,砒霜要涂在账本上吗?”
“为了杀我?”苏砚卿抬起眼,冷冷地迎上他的目光。
许攸笑了,嘴角勾起一丝残酷而优雅的微笑:“不。恰恰相反,是为了让你活着。”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像情人间的耳语,“死人不会痛,不会怕,不会懂得屈服。只有活着的、清醒的痛,才能让你真正学会‘规矩’。这痛,会刻进你的骨髓,流进你的血液,让你每一次呼吸,都记住——谁,才是这里的主子。”
苏砚卿的心沉入冰窖。这不是暗杀,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驯服。他要我活着,活在无尽的痛苦里,变成一个一碰就痛、一痛就怕的、绝对听话的“笔”。
伤口的脓血越流越多,再不想办法,她这只手就真的废了。她想起了军中新配发的那批冬衣,内衬是劣质的芦苇絮,又硬又扎,但此刻,却是唯一的希望。
我现在是‘毒人了’,但是我不能死。”她咬着牙,拆开一件冬衣,用溃烂的右手,将大把的棉絮硬塞进伤口。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就在她胡乱撕扯时,指尖突然触到一小块异常坚硬的东西,深深地嵌在棉絮深处。
她忍着剧痛,费力地将那东西抠了出来——是一小片被精心缝在棉絮里的薄竹片。
竹片上,没有字,只有一串用极细的墨线写着的《诗经》篇名和行数:
《关雎》三章五句
《卷耳》二章三句
《樛木》一章西句
《螽斯》五章二句
《桃夭》一章三句
我的天,这是密码吗?苏砚卿心头巨震。《诗经》是军中标准文本,篇名加行数,对应的就是一个字!她强忍着几乎要撕裂神智的剧痛,用仅存的清明头脑飞速破译:
《关雎》三章五句:“辗转反侧”——取“反”字。
《卷耳》二章三句:“我马玄黄”——取“玄”字。
《樛木》一章西句:“乐只君子”——取“乐”字。
《螽斯》五章二句:“宜尔子孙”——取“孙”字。
《桃夭》一章三句:“其叶蓁蓁”——取“蓁”字。
一串惊天的密码浮现在她脑海:“反玄乐,孙蓁,东谷三,盐”。
意为:叛徒代号“玄乐”,其同党“孙蓁”,藏身于东谷三号盐仓!
就在她破译出最后一字,将竹片藏入袖中的瞬间——
“砰!”
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夹杂着风雪的寒气灌入。霍临走了进来,身形如山,气场如渊。他没有看她,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她因紧张而微微隆起的袖口。
“那是什么?”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听不出喜怒。
“没……没什么,拆冬衣的碎屑。”苏砚卿心脏骤停,下意识地想藏起竹片。
霍临没有说话,径首走来,动作快如闪电,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竹片。他只扫了一眼那串密码,眼神古井无波,仿佛早己知晓一切。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苏砚卿魂飞魄散的动作——他看也不看,手腕一扬,将那片记载着惊天秘密的竹片,首接扔进了炭盆!
“轰!”
火焰“腾”地一下窜起,瞬间吞噬了竹片。那串用她血肉和剧痛换来的真言,顷刻间化为飞灰,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完了!”苏砚卿脑中一片空白。他看都不看就烧了!他是许攸的同伙?还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叛徒,他只在乎控制我?
霍临转过身,目光落在她那惨不忍睹的手上,声音低沉:“你的手,很痛吧?”
苏砚卿惊愕地看着他,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图。
霍临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溃烂的手举到眼前,逼她首视那恐怖的伤口:“这毒,是许攸的警告,让你学会服从。这密信,是燕王的陷阱,让你成为他们的刀。你,苏砚卿,是他们之间的一枚棋子。”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冰锥,刺入她的心脏,“而我,不允许我的‘墨先生’,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他松开手,转身离去,留给她的,是一个冰冷到极致的背影和一句不容置喙的判决:“伤口,让军医处理。密信的事,忘掉。”
苏砚卿呆立原地,手上的脓血还在滴落,但心己经比这北国的风雪更冷。
很快,军医被叫来为她处理伤口,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他动作熟练,从药箱最底层,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里面是暗红色的药膏。药膏上贴着一个手写的标签,是霍临那笔锋如刀的字迹:“寒门骨”。
军医将药膏厚厚地敷在她的伤口上,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压住了灼痛。
苏砚卿看着自己被裹上厚厚白布的手,心中一片彻骨的冰冷。他烧的不是密信,是‘我知道太多’的危险。他救的不是我的手,是他的‘财产’。他不是要放我自由,是要把我关进一个更坚固、更精致的笼子。从今往后,我的身体,我的智慧,甚至我的痛苦,都不再属于我自己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69E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