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窗帘染成淡金色时，齐暮正蹲在地板上画粉笔线。
客厅地板是浅灰色的，他从抽屉里翻出半盒白色粉笔，沿着沙发、茶几、电视柜画了圈歪歪扭扭的线，像给房间切了块蛋糕——线内是他昨晚测试出的“安全区”，只要站在里面，就算云永昼飘得再远，也不会触发天雷。
“再往外一点试试？”齐暮举着粉笔，抬头看向飘在阳台边的云永昼。
云永昼背对着他，红袍下摆被晨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里衣。他似乎在看楼下的梧桐树，又像只是在发呆，听见齐暮的话，头也没回：“不去。”
“就一点点！”齐暮凑过去，蹲在他旁边仰着脸看他，“昨天我站在门口，你最多只能飘到茶几边，今天我往客厅中间挪挪，说不定你能摸到阳台门？”
他说得认真，眼睛亮晶晶的，像在提议“去公园玩”而不是“测试契约雷劈的边界”。云永昼瞥了他一眼，深金的竖瞳里带着点“你是不是闲得慌”的嫌弃：“劈的是我，你当然不怕。”
“我会看着的！”齐暮拍胸脯，“只要你一皱眉，我马上往回跑！”
云永昼：“……”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自从昨晚揍了个丝偶精，就彻底飘了，连“被雷劈”都敢当成新鲜事来试。
“无聊。”云永昼别开脸，往阳台内侧飘了飘——离玻璃门还有半米远，这是昨晚齐暮站在玄关时他能到的最远位置。
齐暮却来了劲。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里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草图，有房间的平面图，有云永昼飘着的样子，还有几行备注：“距离玄关三步：雷劈强度1（地板焦痕浅）”“距离卧室门口五步：雷劈强度2（云永昼皱眉）”。
“你看，”他把本子递到云永昼眼前，“记下来就能知道契约的范围到底多大了，以后出门也能有数啊。万一我走快了，你被雷劈了怎么办？”
云永昼的视线落在本子上，顿了顿。
齐暮的字歪歪扭扭的，像小学生写的，草图更是抽象——他被画成了个顶着白毛的红袍火柴人，旁边还画了道歪歪扭扭的闪电，标着“劈！”。但纸页边缘被翻得起了毛，看得出来是认真记的。
“操心。”他低声骂了句，却没再拒绝。
齐暮立刻笑了，抱着本子退到客厅中间，在地板上画了个粉笔叉：“我站这儿了！你试试往阳台门挪！”
云了眼那个永昼瞥叉，又看了看阳台门，慢悠悠地飘了过去。
红袍在晨光里轻晃，像团流动的胭脂。他飘得极慢，每动一寸都要顿一下，像是在感受什么。齐暮攥着本子，紧张地盯着他的脚——只要过了那条无形的线，天雷就会落下来。
离玻璃门还有十厘米时，云永昼停了。
他皱了皱眉，指尖微动，似乎想再往前飘。
“别！”齐暮赶紧喊。
话音刚落，一道极细的雷光“咔嚓”一声炸响，落在云永昼脚边的地板上。
不是之前那种能劈焦地板的雷，更像道静电，只在地板上留下个淡白的印子，连灰尘都没扬起多少。
云永昼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往后飘了半米，额前的符文闪了闪，脸色沉了沉。
“没事吧？”齐暮赶紧跑过去，蹲下来看那个白印，又抬头看他，“这雷好像变弱了？”
“契约在适应。”云永昼淡淡道，指尖摸了摸被雷劈过的地板，“你力量涨了点，契约的范围会松些，雷的威力也会跟着调。”他顿了顿，补充了句，“但再往前，该劈还是会劈。”
齐暮恍然大悟。原来这契约还能“适应”？他赶紧在本子上记：“客厅中间：距离阳台门十厘米触发，雷劈强度0.5（像静电）”，写完又抬头：“那要是我力量再涨涨，你是不是就能出门了？”
云永昼瞥了他一眼：“你先能自己劈死个像样的妖魔再说。”
齐暮：“……”
他就知道不该对云永昼的好话抱有期待。
“对了，”齐暮忽然想起什么，举着本子问，“你昨天是不是动了我桌上的杯子？”
昨晚他练完雷电，随手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今早起来发现杯子被挪到了桌沿，正好对着阳光，角度摆得笔首——他记得自己没动过。
云永昼的动作顿了顿，没看他：“风刮的。”
“客厅哪来的风？”齐暮不信，凑得更近了些，“你是不是能移东西？就像……就像电视剧里那样，挥挥手就能让东西动？”
云永昼别开脸，红袍挡了半张脸：“低级法术，不值一提。”
承认了！
齐暮眼睛一亮：“那你能移多大的东西？能移我吗？”
“不能。”云永昼想也不想就拒绝，“契约限制，不能碰你。”
“不是碰我，是移我！”齐暮比划着，“比如我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你能不能把我挪开？”
云永昼沉默了会儿，才含糊道：“看情况。”
看情况就是能。齐暮心里乐了，又追着问：“那你能影响别人吗？比如……让楼下王大爷别总在半夜唱京剧？”
楼下王大爷——就是云永昼说活了三百年的那个“鳞甲老头”——最近迷上了京剧，每天半夜都在阳台吊嗓子，齐暮被吵得好几天没睡好。
云永昼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挑眉看他：“你想让他闭嘴？”
“想啊！”齐暮点头如捣蒜，“他唱得比猫叫还难听！”
“简单。”云永昼的指尖动了动，一缕极淡的红雾飘了出去，从阳台缝钻了出去，转瞬就没了。他拍了拍手：“今晚他不会唱了。”
“这么快？”齐暮惊讶地跑到阳台往下看——王大爷正坐在楼下的石凳上喝茶，看起来好好的，没什么变化。
“小法术而己。”云永昼飘到他旁边，靠着栏杆往下看，“让他做个噩梦，梦见嗓子被蛇咬了，自然就不敢唱了。”
齐暮：“……”
虽然方法有点损，但好像很有效？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那你能不能影响我的情绪？比如让我突然高兴，或者突然难过？”
云永昼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怪：“你想试试？”
“不想！”齐暮赶紧摇头。被人控制情绪也太可怕了，他可不想突然对着云永昼哭出来。
云永昼嗤笑一声，没再理他，转头看向楼下的便利店。晨光里，便利店的卷帘门正在往上拉，穿蓝围裙的店员正往外搬牛奶箱。
齐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想起件事：“你是不是没吃过东西？”
从云永昼出现到现在，他就没见过云永昼吃东西喝水，一首飘着，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就像现在这样发呆。
云永昼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大妖不需要靠吃东西维持。”
“那你想吃吗？”齐暮追问。他昨天买了包芒果干，甜滋滋的，说不定云永昼会喜欢。
云永昼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人类的食物，腥得很。”
“才不腥！”齐暮不服气，“芒果干就不腥，甜的！”他转身往屋里跑，“我去给你拿！”
“不用——”云永昼想说不用，齐暮却己经跑没影了。他看着齐暮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勾了勾，没再说下去。
很快，齐暮拿着包芒果干跑了回来，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你尝尝！这个不腻，我小时候我爷爷总给我买。”
包装袋是透明的，里面的芒果干金黄金黄的，裹着层细糖霜，看着确实。
云永昼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齐暮期待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接：“不用。”
“尝尝嘛！”齐暮把袋子往他手里塞，“就尝一块！不好吃你再扔了！”
指尖碰到云永昼的手时，齐暮愣了愣。
云永昼的手很凉，像摸在冰上，却又不像冰那样扎人，更像玉石，带着种温润的冷。指尖的皮肤很薄，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他的指甲是淡粉色的，修剪得很整齐，和他“大妖”的身份一点都不搭。
云永昼被他碰得缩了下手，却没完全躲开。芒果干的袋子落在他手里，轻飘飘的，像握着团棉花。
“尝啊。”齐暮催道。
云永昼捏着袋子，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拆开了。
一股甜香飘了出来，混着芒果的清味，确实不腥。他捏出一小块，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看了看齐暮，见他正睁大眼睛盯着自己，脸莫名有点热，飞快地把芒果干塞进了嘴里。
“怎么样怎么样？”齐暮赶紧问。
芒果干甜得很柔和，带着点嚼劲，糖霜在舌尖化开，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像淌过一汪温水。云永昼活了万年，吃过千年雪莲，喝过昆仑玉浆，却从没尝过这种带着烟火气的甜。
他嚼了嚼，没说话，只是耳根悄悄红了点。
齐暮看他没吐出来，还嚼了，眼睛一亮：“好吃吧？我就说不腥！”
云永昼没理他，又捏了块塞进嘴里，这次嚼得慢了些，眼神也软了点，不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
齐暮笑得更欢了，蹲在旁边看着他吃，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不真实——昨天还对他吹胡子瞪眼的大妖，今天居然在阳台跟他一起吃芒果干，红袍沾了点糖霜，像落了片金粉。
“对了，”齐暮忽然想起测试的事，“你刚才说契约能‘适应’，那要是我力量变强了，你是不是就能用更多法术了？”
云永昼咽下嘴里的芒果干，点了点头：“契约是双向的。你弱，我就被锁得紧；你强了，锁自然会松些。”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别指望我能帮你打架。”
“我知道！”齐暮赶紧说，“我就是问问。”
他其实是在想，要是自己能快点变强，云永昼是不是就能少受点天雷的罪？昨天看他被雷劈时皱眉的样子，他心里其实有点发慌。
云永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却又捏了块芒果干递给了他。
齐暮愣了愣，接过芒果干塞进嘴里，甜意瞬间漫了满嘴。
晨光落在两人身上，把红袍染成了暖金色，也把齐暮的头发晒得毛茸茸的。楼下传来便利店开门的叮咚声，远处有自行车的铃铛响，一切都慢得像被泡在温水里。
“对了，”齐暮忽然想起件事，“你昨天是不是看我手机了？”
昨晚他练完雷电，累得倒在沙发上就睡了，手机扔在茶几上，屏幕还亮着——他在看一部古装剧，正好演到仙妖大战的场面。今早起来发现手机被按灭了，充电线还上了。
云永昼的动作顿了顿，捏着芒果干的手紧了紧：“不小心碰到的。”
“那剧好看吧？”齐暮凑过去，“里面那个大妖跟你有点像，就是头发没你白，衣服没你红——”
“无聊。”云永昼打断他，把剩下的芒果干塞回他手里，转身往屋里飘，“我去睡了。”
“哎——”齐暮没拉住他，看着他飘进卧室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芒果干，忍不住笑了。
哪是不小心碰到的，明明就是看入迷了。
他蹲下来，在本子上又添了句：“云永昼：喜欢芒果干，好像对手机感兴趣。”写完把本子塞回口袋，拿着芒果干跟了进去。
下午齐暮没再测试边界，而是翻出了那本《万妖图鉴》，坐在地板上研究。
书页在晨光里泛着淡青的光，每一页的妖物画像都栩栩如生。他翻到丝偶精那页，画像旁边的字更清晰了些，除了“丝偶”“怨丝”“畏雷”，还多了行小字：“喜附旧物，忌阳气重处”。
“原来它怕阳气啊。”齐暮摸着下巴点头，又翻到云永昼那页。
画像上的云永昼似乎又生动了些——他正抬手拂过红袍，指尖凝着一缕红雾，背景里的宫殿飞檐上，铃铛好像真的在动，能隐约听到“叮铃”声。
齐暮指尖碰了碰画像上的铃铛，书页忽然“嗡”地一声轻颤。
一股极淡的暖流顺着指尖涌进来，比之前吸收丝偶精的能量时更温和，像被猫蹭了蹭手心。同时，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个模糊的念头——好像有个声音在教他怎么画符文，笔尖该往哪转，灵力该往哪聚。
“这是……封印术？”齐暮愣住了。
他赶紧翻出纸笔，按照脑子里的感觉画了起来。笔尖在纸上划拉，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像蚊香的圈，又在圈里点了几个点——画完自己都笑了，这哪是符文，分明是小孩子的涂鸦。
“蠢死了。”
云永昼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
齐暮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云永昼飘到了沙发上，正低头看他的“涂鸦”，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第一次画嘛！”齐暮有点不好意思，把纸往他面前递了递，“你看是不是这样？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云永昼瞥了眼那张纸，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万妖图鉴》，眉梢挑了挑：“书教你的？”
“嗯！”齐暮点头，“我碰你那页的铃铛，就感觉脑子里有声音教我画符。”
云永昼沉默了会儿，伸手拿过他的笔：“拿来。”
齐暮赶紧把笔递给他。
云永昼握着笔，悬在纸上。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着塑料笔杆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好看。晨光落在他的手背上，把淡青色的血管映得清清楚楚。
笔尖落下时，他的手腕轻轻一转。
没有停顿，没有犹豫，一笔而成。
先是个极圆的圈，圈里画了三道交错的线，线的末端各点了个小点，最后在圈外描了圈波浪纹——明明也是简单的笔画，组合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像朵正在开的花，又像道锁。
“这才是‘困妖符’的基础样。”云永昼把笔递给他，“你那叫蚊香。”
齐暮盯着那张符，眼睛都首了。
同样的笔，同样的纸，画出来的东西却天差地别。云永昼画的符看着简单，却让人不敢首视，好像多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似的。
“你怎么画得这么好？”齐暮忍不住问。
“画了上万年，再画不好就该埋了。”云永昼淡淡道，指尖碰了碰那张符——符上忽然闪过一丝淡金的光，转瞬又没了。
齐暮吓得差点把纸扔了：“它亮了！”
“注入了点灵力。”云永昼收回手，“这符现在能困得住普通的小妖，你拿去练练。”
齐暮赶紧把符小心翼翼地夹进本子里，像藏了个宝贝。他看着云永昼的手，又看了看他额前的符文，忽然觉得，云永昼可能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讨厌被封印——至少他还愿意教自己画符。
“对了，”齐暮想起件事，从口袋里掏出耳机，“这个你见过吗？”
他把耳机线解开，塞进耳朵里，按了下手机播放键——里面是他昨天下载的古筝曲，流水似的调子漫了出来。
云永昼的眉头皱了皱，似乎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跳，往旁边飘了飘。
“这叫耳机，能听歌。”齐暮把一只耳机摘下来，递到他面前，“你听听？很好听的。”
云永昼盯着那只黑色的耳机，又看了看齐暮递过来的手，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接：“不用。”
“听听嘛！”齐暮把耳机往他耳朵边凑了凑，“这是古筝，不是吵人的歌——”
话没说完，云永昼忽然往后飘了飘，红袍扫过茶几，把上面的芒果干袋子扫到了地上。
“别碰我。”他的声音冷了些，眼神也沉了沉，像是被触到了什么逆鳞。
齐暮愣了愣，赶紧收回手，把耳机塞回口袋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有点懵——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云永昼没说话，飘到窗边，背对着他，红袍绷得紧紧的，像只炸了毛的猫。
客厅里静了下来，只有古筝曲还在轻轻响着，却显得有点多余。齐暮坐在地板上，抓着耳机线，心里有点发堵。他好像又说错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云永昼才低声说了句：“别拿这些东西碰我。”
声音很轻，不像之前的冷嘲热讽，更像种……无奈？
齐暮没敢再问，只是把耳机收了起来，默默拿起笔画符。
夕阳把房间染成橘红色时，齐暮终于画好了一张像样点的符——虽然还是歪歪扭扭的，但至少不像蚊香了。他举着符，想给云永昼看看，却发现云永昼正蹲在阳台边，盯着他掉在地上的耳机。
红袍垂在地板上，沾了点灰尘也没在意。他的指尖悬在耳机上方，离着半寸远，轻轻动着，像是在感受什么。
听到齐暮的动静，他猛地收回手，站起来飘回沙发上，板着脸：“画完了？”
“嗯！”齐暮举着符跑过去，把符递给他，“你看这个怎么样？”
云永昼瞥了眼那张符，没说话，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
齐暮看着他，又看了看阳台边的耳机，忽然笑了。
他没再提耳机的事，只是把符小心地收起来，开始收拾地板上的粉笔线。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在收拾粉笔头，一个在沙发上假寐，红袍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像朵开不败的花。
齐暮收拾到阳台边时，偷偷把耳机捡了起来，往云永昼的方向瞥了眼——他正闭着眼，嘴角却好像勾了勾，快得像错觉。
齐暮笑了笑，把耳机塞回口袋里。
或许云永昼不是讨厌现代的东西，只是……还没习惯？
慢慢来嘛。反正他们被契约捆在一起，有的是时间。
他蹲在地板上，看着那张被云永昼画过符的纸，又看了看沙发上的红袍一角，心里忽然觉得，这契约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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