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酉时。
天边残阳像被刀锋劈开,血色泼在朱漆宫墙上。承乾立在立政殿阶下,背后汗水黏住新换的绸衣,风一吹,凉得发苦。今日父皇凯旋,却无鼓乐,无彩绸,连宫门守卒都像哑了,只把长戟杵得笔首。
远处传来铁甲铿锵,像闷雷滚过长安城。李世民骑在乌骓上,披风裂成碎条,脸上刀口未愈,血痂翻卷,像一道暗红的冷笑。他身后兵士排成长龙,人人低头,铁甲蒙尘,旗角残破。百姓沿街跪伏,却无人高呼万岁,只剩风声呜咽。
承乾攥紧拳,指节发白。
这是渭水盟后的父皇,不是那个在甘露殿抱他上马、朗声大笑的父皇。
李世民翻身下马,动作极稳,可承乾还是听见甲叶相撞的轻颤。
“参见陛下。”内侍尖声刚起,就被抬手打断。
李世民扫视西周,目光像钝刀刮过,最后落在承乾脸上。
“长高半寸。”声音沙哑,却带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承乾喉头滚动,竟一时说不出话。
本该扑过去撒娇的年纪,此刻只觉父皇身上血气太重,压得他胸口发闷。
长孙皇后迎出殿门,脸色苍白,却强撑雍容。
“二郎……”
李世民握住她的手,指腹那层冰凉,低声:“朕无事,观音婢莫哭。”
皇后抿唇,泪在眶里打转,终究没落。
承乾看见父皇拇指上缠的布条渗出血色,像雪地里一点朱砂。
甘露殿内灯火幽暗,宫人屏息。
李世民解甲,玄铁甲片堆在铜案上,脆响惊心。
承乾跪在侧,双手奉茶,茶面晃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突厥退兵了?”他问得极轻,像怕惊碎什么。
李世民抬眼,眸底血丝密布,却平静:“退了,盟约既定,三年内不犯。”
殿内静得能听见茶烟升起的声音。
承乾咬紧后槽牙,腮边肌肉鼓起:“儿臣愿习武,三年后替父皇斩颉利首级。”
李世民看了他良久,忽地笑了,笑声低哑:“八岁娃娃,口气倒不小。”
他伸手揉乱承乾的发髻,掌心厚茧刮得头皮生疼。
“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梦。”
晚膳极简单,西菜一汤,连酒都无。
李世民吃得很快,咀嚼声沉稳有力。
承乾数着父皇吞咽的次数,每一下都像锤在心上。
殿内烛火猛地一跳,映出李世民眼底翻涌的暗潮。
良久,皇帝轻叹,像把千钧重量吐在风里。
夜深,甘露殿灯火熄尽。
承乾独自站在殿外石阶,仰头望天。
残月如钩,悬在飞檐之上,冷得像一柄弯刀。
宫墙深处,传来压抑的啜泣,不知是哪位老卒酒后失态。
风卷过,带过铁锈与血腥的味道。
承乾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灌了冰,又烫得发疼。
他抬手摸向自己尚未痊愈的淤青,嘴角缓缓扯开。
“阿耶,你给的沉默,儿臣听见了。”
“三年后,我会让突厥哭得更惨。”
远处,巡夜的金吾卫甲胄相撞,声音清脆。
承乾转身,小身影被宫灯拉得细长,一步步没入黑暗。
那背影倔强得像根新竹,风再大也不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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