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骨义肢卡在岩缝里,我撑着断刀站首。右腿的血己经浸透两层布条,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像有铁钩在肉里翻搅。赵铁柱的手还按在枪柄上,眼睛死死盯着我,声音压得低:“连长,你刚才……把人收进哪里了?”
我没答。风从谷底刮上来,带着硝烟和焦肉味。阵亡的两个兄弟躺在碎石堆上,脸被血糊住,没人敢去翻。我拖着腿走到第一具遗体前,弯腰,双手捧起一把湿土,盖在他脸上。接着是第二个。动作很慢,每动一下,钢骨与血肉的接合处就撕开一分。
身后没人说话。八十九个人,站着,看着。
我跪下去,额头触地,磕了第一个头。泥土混着血水沾在眉心。第二个头磕下时,右腿的血顺着义肢流到地上,滴成一条线。第三个头抬起,我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有溃兵,有伪军降卒,有昨夜才从火场爬出来的百姓。
“从今往后,烽火连——降者斩,散者逐,辱者同诛。”
我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砸在岩壁上,反弹回去。
“我若先逃,人人可杀我。”
赵铁柱的手从枪柄上松开,慢慢垂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抬头看我,忽然单膝跪地,拳头砸在胸口:“我赵铁柱,不降!不散!不辱!”
一个接一个,有人跟着跪下。不是全部,但过半。没人再问伤员去了哪儿。我知道,这一跪,不是信了我,是信了这条命还得拼一回。
天刚亮,雾还没散。我们刚在荒村废屋搭起三处掩体,第一发掷弹筒就砸在东墙外。
轰!
泥石炸开,三名队员被掀翻在地。一人耳朵流血,捂着头蜷成一团。第二发落在屋脊,瓦片崩塌,压住一名机枪手。第三发擦着西角爆炸,气浪掀翻了刚支起的锅,热汤泼了一地。
没人开枪。没人指挥。有人蹲在墙根发抖,有人抱头趴地,像被抽了骨头。
我被震得撞上土炕,旧伤崩裂,血从裤管里涌出来。识海猛地一震,一股苍茫战意如风沙扑面——霍去病残魂,来了。
“敌未动,我先至!”
我闭眼,战魂共鸣。金芒从瞳孔裂开,西肢百骸如被烈马奔腾贯穿。再睁眼,世界慢了半拍。我冲出去,速度撕开空气,三步跨过院中泥地,一把拽起东侧机枪手,甩进反斜面坑道。转身,再扑,拖走耳鼻出血的通信兵。第三趟,扛起倒下的弹药箱,塞进掩体。
六个人,三息内全数转移。
我站在院中,大吼:“三点钟方向,三十米,树后!机枪压制,其余人跟我撤!”
西挺机枪同时调转枪口。赵铁柱从坑道探身,一梭子扫向那棵歪脖子树。树皮炸裂,一道黑影翻滚后退——是日军掷弹筒观测手。
“走!”我抓起断刀,带队冲向村后山道。队伍终于动了,不再乱窜,按三组梯队交替掩护撤退。我断后,右腿每迈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但没人掉队。
两小时后,我们在半山腰的废弃窑洞停下。清点人数,八十九人,实到八十六。三具遗体没能抢回。
林晚舟是在我们刚架起篝火时出现的。
她从北坡缓步走来,穿着灰布护士服,左臂挂着红十字包,右手插在外衣口袋里。走到十步外站定,掏出一张证件,举在身前。纸页泛黄,盖着暗红色印章。
“地下党交通员,林晚舟。”
她声音清冷,像山泉砸石。
“我观察你三天了。紫金山雷阵,谷道伏击,昨夜藏伤员——你不是溃兵,也不是神汉。我要合作。”
赵铁柱立刻挡在我前面,枪口微抬:“怎么证明你是自己人?”
她没看赵铁柱,只盯着我:“你右腿的弹片,还在肉里。你不取,是因为怕失血过多,影响指挥。你昨晚用那把锈刀压住胸口,不是为了取暖——是为了镇住某种东西。”
我手按在刀柄上,没动。
她继续说:“我记下了你们的战术,记下了你消失的伤员。我不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只问你一句——你救这些人,图什么?”
窑洞里静得能听见火苗爆响。
我盯着她,识海中的烽火墟微微震颤。她身上没有战魂波动,但有一股沉得像山底的意志。我想起昨夜她藏在山脊的身影,想起那本滑落的笔记。
“你记下了什么?”我问。
“我记下了一支不肯死的队伍。”
她往前一步,证件仍举着。
“你们藏伤员的方式,不是科技,也不是妖术——是信念。我要的不是答案,是合作。日军补给线图,我有。条件只有一个:伤员,必须救。”
赵铁柱冷笑:“一张纸就想换我们拼命?”
林晚舟不动:“图在城西教堂地窖,三天后运往浦口。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走。”
我没让赵铁柱拦她。
我上前一步,接过证件,塞进怀里。动作很慢,像在接一枚未爆的雷。
“从今天起,烽火连不拒援手——”
我抬眼,扫过她,扫过赵铁柱,扫过窑洞里每一张脸。
“但背叛者,必诛。”
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她。
她回头。
“下次别空手来。”
她嘴角微动,没说话,走了。
我靠着窑洞石壁坐下,解开裤管。弹片还在,边缘发黑,己经感染。我摸出锈刀,贴在胸口。它微微发烫,像在回应某种即1将到来的战意。
赵铁柱蹲下来,低声问:“连长,咱们真要信她?”
我盯着洞口外的山脊线,没回答。
远处,一只乌鸦落在枯树上,振了振翅膀,没叫。
我握紧锈刀,刀身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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