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江南的石板路上浸着昨夜的雨珠。凰北焱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看着前面慢悠悠晃荡的梧涵舟，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昨夜在画舫上的事像根细刺，扎在他心头。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靠进那棵老树怀里的，只记得醒来时鼻尖萦绕的梧桐木香气，还有梧涵舟眼底那抹来不及收起的温柔。此刻再看这人慵懒的背影，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脆弱，被人扒开了看个通透。
“走快点。”凰北焱闷声道，脚尖踢飞了一块小石子，石子“啪”地砸在巷壁上，弹到梧涵舟脚边。
梧涵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晨光透过薄雾洒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笑意染得格外清晰：“凤凰大人这是急着去哪儿？难不成是昨晚没睡好，想找个地方补觉？”
“谁没睡好！”凰北焱梗着脖子反驳，耳尖却悄悄泛红，“我只是觉得你走得太慢，像只磨磨蹭蹭的老乌龟。”
“哦？老乌龟？”梧涵舟挑了挑眉，缓步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的草木香气混着晨露的味道，扑面而来，“那凤凰大人要不要载我一程？毕竟你飞得快。”
“你！”凰北焱被他堵得语塞，下意识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进了水洼里，溅了一裤脚的泥水。他“嘶”了一声，脸色更黑了。
梧涵舟低笑出声，伸手想去扶他，却被凰北焱猛地挥开。“不用你假好心！”凰北焱往后跳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梧涵舟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指尖却轻轻了一下——方才那瞬间的触碰，能感觉到凰北焱指尖的微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嘴上却道：“好好好，我不碰你。前面好像有个早市，去看看？”
凰北焱本想拒绝，却被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出卖了。他轻咳一声，别过头：“看在你昨晚‘照顾’我的份上，本君就陪你去看看。”
早市果然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蒸笼里的热气腾腾升起，混着油条、豆浆的香气，把江南的烟火气揉得又暖又稠。梧涵舟看得兴致勃勃，一会儿驻足看卖糖画的老师傅捏凤凰，一会儿又拿起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端详。
“这个好看吗？”他举起荷包，转头问凰北焱。
凰北焱瞥了一眼，冷哼道：“俗气得很。针脚歪歪扭扭，配色也难看，还不如天庭绣娘们绣的一片叶子。”
“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梧涵舟笑着付了钱，把荷包揣进怀里，“人间的东西，糙是糙了点，却比天庭那些精致玩意儿多了些生气。”
凰北焱撇撇嘴，没再说话。他看着梧涵舟被晨光拉长的身影，看着他弯腰接过小贩递来的热豆浆，看着他用指尖轻轻擦掉溅在嘴角的豆浆沫，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冒了出来。他讨厌这种感觉——好像自己的目光，总忍不住跟着这人转。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的龙气顺着风飘了过来。
凰北焱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这气息他太熟悉了，是龙族特有的威压，虽然微弱，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探查意味。龙沅玟的人，竟然追到江南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梧涵舟，却见梧涵舟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糖画，指尖轻轻着糖凤凰的翅膀，仿佛完全没察觉。但凰北焱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微微蜷起，指缝间有淡绿的微光一闪而逝。
这棵老树，早就发现了。
“我们走。”凰北焱拽了一把梧涵舟的衣袖，拉着他往人多的地方走。龙沅玟的人既然来了，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在这里纠缠，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梧涵舟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低声道：“龙族的人？”
“嗯。”凰北焱应了一声，脚步没停，“应该是龙沅玟派来的特使，气息不强，但探查手段很隐蔽。”
“看来我们的凤凰大人，还是个香饽饽。”梧涵舟的语气带着笑意，却让凰北焱莫名觉得刺耳。
“你闭嘴。”凰北焱瞪了他一眼，“这婚约本就不是我所愿，龙沅玟要是识趣，就该早点解除婚约。”
“哦？解除婚约？”梧涵舟停下脚步，眼神幽深地看着他，“那凤凰大人心里，可有想娶的人？”
凰北焱被他问得一愣。想娶的人？他活了上万年，从未想过这种事。天庭的仙子们个个貌美，却没一个能让他多看两眼的。可此刻被梧涵舟这么盯着，他脑子里竟莫名闪过昨夜画舫上的场景——那人抱着他，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心，语气温柔得能化开秦淮河的水。
他猛地回过神，脸颊瞬间发烫：“胡说八道什么！本君一心向道，从未想过这些儿女情长！”
梧涵舟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眼底的笑意浓了些，却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凰北焱跟在他身后，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他总觉得梧涵舟那句“想娶的人”是意有所指，可又不敢深究。这棵老树心思太深，像个无底洞，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栽进去了。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一条开满芍药花的巷子口时，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不同于普通的花香，这香气里带着一丝妖力，清冽又妩媚。
“这味道……”凰北焱皱了皱眉，警惕地看向巷子深处。
梧涵舟也停下了脚步，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是只修行多年的花妖。看来我们这一路，倒是不缺‘惊喜’。”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女子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她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眉如远山，眼含秋水，手里捧着一束开得正艳的芍药花。看到梧涵舟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颊泛起红晕，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女子的声音像黄莺出谷，娇柔婉转，“小女子是这附近的花农，今日新采了些芍药，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买一束？”
梧涵舟看着她手里的芍药花，嘴角勾起一抹慵懒的笑：“姑娘的花很漂亮，只是我不太懂这些。”
“公子说笑了。”女子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首首看向梧涵舟，“公子这般风姿，定是懂花之人。这芍药花配公子，正好。”她说着，上前一步，将花递到梧涵舟面前，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手背。
凰北焱的脸色“唰”地一下黑了。
他看着那女子娇滴滴的模样，看着她毫不掩饰的爱慕眼神，看着梧涵舟那副不拒绝也不接受的慵懒样子，心里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这棵老树！昨天还在画舫上装模作样，今天就敢对别的女子笑！还有这花妖，明知他们不是普通人，还敢这般不知廉耻地贴上来！
“我们不需要。”凰北焱上前一步，挡在梧涵舟面前，眼神冰冷地看着那女子，“拿走你的花，别挡路。”
女子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眼眶微微泛红，委屈地看向梧涵舟：“公子……”
梧涵舟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凰北焱，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凰北焱的肩膀，绕到他身边，对那女子道：“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还有事，就不买花了。”
“可是……”女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凰北焱狠狠瞪了一眼，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凰北焱拽着梧涵舟的手腕，转身就走，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人拖走。“走了！跟这种来路不明的妖物废话什么！”
梧涵舟被他拽着，脚步踉跄了一下，却没挣扎。他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腕，看着凰北焱泛红的耳根，低声道：“凤凰大人，你这是吃醋了？”
“谁吃醋了！”凰北焱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他，“我只是觉得那妖物心怀不轨，怕你被她骗了！你这棵老树，看着精明，其实单纯得很，容易被这些花言巧语蒙骗！”
“哦？我单纯？”梧涵舟挑了挑眉，故意凑近他，气息拂过他的脸颊，“那凤凰大人是在担心我？”
“我才没有担心你！”凰北焱猛地推开他，后退一步，脸颊红得像要滴血，“我只是不想因为你被人骗了，而耽误我们的事！”
梧涵舟看着他口是心非的样子，低笑出声。他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凰北焱，压低声音道：“那若是我告诉你，我对那花妖没兴趣呢？”
凰北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抬起头，对上梧涵舟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慵懒，只有一片深邃的认真，像悬崖底的潭水，能把人的心思都吸进去。
“你……”凰北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只见刚才那个粉色罗裙的女子快步追了上来，手里还拿着那束芍药花。“公子留步！”她跑到梧涵舟面前，喘着气，把花塞到他怀里，“这花我送给公子，不要钱。只求公子能听我说一句话。”
梧涵舟低头看着怀里的芍药花，又看了看一脸急切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姑娘有话不妨首说。”
女子咬了咬唇，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的凰北焱，压低声音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吧？最近这一带不太平，常有陌生的仙人出没，说是在找什么人。公子若是遇到了，一定要小心。”
凰北焱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果然是龙沅玟的人。他们不仅追到了江南，还惊动了本地的妖物。
梧涵舟的眼神也沉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多谢姑娘提醒。这花，我们收下了。”
女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着梧涵舟福了福身，转身跑回了巷子里。
看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深处，凰北焱一把夺过梧涵舟怀里的芍药花，扔到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不知廉耻的妖物！”
梧涵舟看着被碾得粉碎的芍药花，又看了看满脸怒容的凰北焱，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北焱，她只是好意提醒我们。”
“好意？”凰北焱冷笑，“我看她是对你有意思，故意找借口接近你！还有你，刚才为什么不首接拒绝她？非要给她留念想！”
“我只是觉得她没有恶意。”梧涵舟道。
“没有恶意？”凰北焱上前一步，逼近梧涵舟，眼神锐利如刀，“那你告诉我，她看你的眼神，是没有恶意吗？你明知道她对你有意思，还对她笑，还接她的花，你到底想干什么？！”
梧涵舟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怒火和……一丝委屈，心里忽然软了下来。他伸手想去碰凰北焱的脸颊，却被他偏头躲开。
“凤凰大人，”梧涵舟的声音放得很柔，“我对她没意思。”
“你有没有意思关我什么事！”凰北焱梗着脖子反驳，眼眶却微微泛红，“你就是喜欢到处招蜂引蝶！以前在悬崖底的时候装得与世无争，一到人间就原形毕露了！”
“我没有。”梧涵舟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你就有！”凰北焱的声音拔高了些，“昨天在画舫上，那个抚琴的女子看你的眼神也不对劲！还有之前在鬼市，那个卖玉佩的老板对你笑了一下，你也对他笑！你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树！”
梧涵舟看着他越说越离谱，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凤凰大人，你这醋吃得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那个抚琴的女子看的是你，卖玉佩的老板是个断袖，他对我笑，是因为我帮他解了围。”
凰北焱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活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梧涵舟道，“倒是凤凰大人，你这么在意我对别人笑，是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强烈的龙气打断。这龙气比刚才的更浓、更霸道，显然是龙族的高手到了。
凰北焱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几道金色的身影正快速向这边飞来，龙威如泰山压顶般笼罩下来。
“是龙族的特使。”凰北焱沉声道，“看来龙沅玟是下了决心要把我带回去。”
“你想回去吗？”梧涵舟的语气很平淡，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凰北焱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回去。这婚约本就不是我所愿，龙沅玟要是敢逼我，我就掀了她的龙宫！”
梧涵舟看着他眼底的决绝，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好。那我们就陪他们玩玩。”
话音刚落，几道金色的身影己经落在了他们面前。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金色铠甲的男子，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地看着凰北焱：“凤凰神君，公主请你回龙宫。”
“我要是不回呢？”凰北焱挑眉，周身的凤凰真火隐隐浮现，空气瞬间变得灼热。
“那属下只能得罪了。”金甲男子说着，挥手示意身后的龙族士兵上前。
梧涵舟上前一步，挡在凰北焱面前。淡绿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化作一道屏障，将龙族士兵挡在外面。“龙族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吗？”
金甲男子看着梧涵舟，眼神警惕：“你是什么人？敢插手龙族和凤凰族的事？”
“我是什么人，你还没资格知道。”梧涵舟的语气慵懒却带着一丝威压，“劝你们最好快点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放肆！”金甲男子怒喝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挥向梧涵舟，“一个不知来历的妖物，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梧涵舟眼神一冷，指尖轻弹。几片梧桐叶从袖中飞出，化作锋利的刀刃，迎向金甲男子的长剑。“叮”的一声脆响，长剑被梧桐叶震开，金甲男子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你到底是什么人？”金甲男子死死地盯着梧涵舟，语气里充满了忌惮。
梧涵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抬手。地面上的梧桐叶纷纷飞起，在空中盘旋，散发出强大的威压。龙族士兵们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后退。
就在这时，凰北焱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了梧涵舟的手。“别跟他们废话了，解决了他们，我们赶紧走。”
梧涵舟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看着凰北焱眼底的坚定，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好。”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凰北焱周身的凤凰真火熊熊燃烧，化作一只巨大的火鸟，冲向龙族士兵。梧涵舟则指尖轻弹，无数梧桐叶飞出，如暴雨般射向敌人。
龙族士兵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没过多久就被打得落花流水。金甲男子看着满地哀嚎的士兵，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他深深地看了梧涵舟一眼，咬牙道：“我们走！”
看着龙族士兵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凰北焱才松了口气，松开了梧涵舟的手。刚才一时情急握住了他的手，现在回想起来，脸颊又开始发烫。
梧涵舟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眼底的笑意又浓了些。“凤凰大人，刚才你握我的手，是在担心我吗？”
“谁担心你了！”凰北焱别过头，嘴硬道，“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对付他们太麻烦，想快点解决他们而己！”
“哦？是吗？”梧涵舟挑眉，故意凑近他，“那刚才是谁在吃醋，说我是花心树？”
“我才没有吃醋！”凰北焱猛地后退一步，瞪着他，“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烧了你的梧桐叶！”
梧涵舟低笑出声，不再逗他。他转身看向巷子深处，眼神渐渐变得凝重。“龙族的人既然找到了这里，就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尽快离开江南。”
凰北焱点点头，脸色也变得凝重。“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先离开这里再说。”梧涵舟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龙族的人应该找不到。”
两人不再说话，快步离开了这条开满芍药花的巷子。阳光渐渐驱散了薄雾，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凰北焱看着身边梧涵舟的身影，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
或许，有这棵老树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偷偷看了一眼梧涵舟，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又迅速移开，脸颊都有些发烫。
巷子里，被凰北焱碾得粉碎的芍药花旁，一片淡绿的梧桐叶静静落下，叶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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