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尘崖的夜总裹着层凉意。
巨梧的影子铺在地上,像泼了墨的绸缎,树屋的窗棂漏着微光,映得石桌上的药碗泛着淡青的光。凰北焱趴在竹榻上,没睡——他近来总在夜里睁着眼,左翼的伤口早就不疼了,可丹田处的灵力总像堵在喉咙里的气,不上不下,挠得他心头发痒。
“还没睡?”梧涵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夜露的湿意。他刚从崖底回来,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的“月见草”沾着露水,淡紫色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银辉。
凰北焱掀起眼皮瞥了眼,没应声——他还在别扭。白日里梧涵舟又拿“春社糖画”逗他,说“说不定能照着凤凰大人的样子画,就是不知道要不要画秃毛的地方”,气得他啄了人手背,这会儿还没消气。
梧涵舟把竹篮放在石桌上,走到榻边,弯腰看着他:“还在生闷气?”他指尖戳了戳凰北焱的翅膀尖,“小气凤凰。”
“谁小气了!”凰北焱立刻炸毛,扑腾着翅膀想躲开,却被梧涵舟按住了后颈——这人的指尖带着夜寒,按在温热的羽毛上,竟让他莫名一僵,没再乱动。
“明日就是春社了。”梧涵舟忽然道,指尖顺着他的颈羽轻轻往下滑,“若你能化形,咱们就去。”
凰北焱的动作顿了顿。化形?他哪能不知道化形的重要性——不化形,就只能是只被圈在崖底的“小凤凰”,别说去人间,就连在梧涵舟面前都抬不起头。可他试了无数次,丹田处的灵力总聚不起来,每次刚有化形的迹象,就被蚀灵毒的余韵搅得功亏一篑。
“化不了。”他闷闷地说,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沮丧,“那毒还没清干净。”
梧涵舟的指尖停在他的背羽上,没说话。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他的侧脸,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只听他轻声道:“也不是没办法。”
凰北焱猛地抬头:“什么办法?”
“月见草的花粉能引灵力,”梧涵舟指了指竹篮里的草,“加上崖顶的‘星髓露’,今晚子时试试,或许能成。”
“星髓露?”凰北焱皱眉,“那不是在结界边吗?你去不了。”
“你忘了?”梧涵舟笑了笑,指尖敲了敲他的脑袋,“有你在,我能靠近结界。”他顿了顿,眼神往竹篮里扫了扫,“只是星髓露凝结在崖壁的石缝里,得你自己去取——我跨不过结界,只能在边上等你。”
凰北焱愣了愣。让他自己去取?结界边那黑影还没查清,万一再遇到危险……可一想到能化形,能去看春社的糖画皮影,他又忍不住心动。
“去就去!”他梗着脖子道,“本君才不怕什么危险!”
梧涵舟低笑一声,揉了揉他的脑袋:“好。等子时,我带你去。”
子时的崖底静得能听见草叶生长的声音。
梧涵舟抱着凰北焱往结界边飞——他没化形,只是凝出木翅,墨色的翅羽在月光下泛着暗绿的光,飞得又稳又快。凰北焱趴在他的臂弯里,能清晰地闻见他身上的草木香,混着淡淡的药气,竟让他莫名安心。
“到了。”梧涵舟在结界边落下。
这里离崖壁只有丈许,淡金色的结界光膜在月光下看得真切,膜上流转的符文比白日里更亮,像嵌了层碎金。崖壁的石缝里果然凝着星髓露,透明的水珠悬在石尖上,被月光照得像串碎星,看着就灵气逼人。
“就在那。”梧涵舟指了指最上面的石缝,“你去取,我在这等你。”
凰北焱点点头,扑腾着翅膀往崖壁飞。离结界越近,他越能感觉到那熟悉的压力,可这次有梧涵舟在,压力竟轻了些。他扇动翅膀往上飞,爪尖刚触到石缝,就见那星髓露“滴答”落在他的翅羽上——凉丝丝的,顺着羽毛往下滑,竟瞬间化作一股清润的灵力,往他丹田钻去。
“成了!”他心里一喜,正要往回飞,却听身后传来“嘶”的一声轻响——是那黑影!
还是上次那道黑影,快得像道黑烟,首扑他的后背!凰北焱心里一紧,想也没想就调动灵力——可星髓露的灵力还没化开,他只能勉强凝出点火星,根本挡不住!
“小心!”梧涵舟的声音猛地传来。
下一瞬,凰北焱就被一股熟悉的草木气卷了回去——是梧涵舟!他竟跨进了结界半步,用木藤将他卷进怀里,自己却被那黑影扫中了后背,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了血丝。
“梧涵舟!”凰北焱急得大喊,用喙去啄那黑影,却被梧涵舟按住了。
“别乱动!”梧涵舟的声音发紧,指尖捏诀,墨绿色的灵力瞬间炸开,将黑影逼退了数丈。他抱着凰北焱退到结界内,后背的衣袍己经被血浸红了,却还笑着道:“没事,小伤。”
凰北焱看着他嘴角的血,心里又急又气,眼眶竟有点发烫——这人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会受伤,却总把他护得死死的。他低下头,用喙蹭了蹭梧涵舟的胸口,把星髓露蹭在了他的衣上:“先治伤。”
“不急。”梧涵舟揉了揉他的脑袋,指尖沾起他翅羽上的星髓露,“先化形。”
他的指尖带着星髓露的凉意,轻轻按在凰北焱的丹田处。清润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往里钻,瞬间驱散了蚀灵毒的余韵,丹田处的灵力像是被点燃的火星,“轰”地燃了起来——烫得厉害,却又顺畅得不可思议。
“集中精神。”梧涵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灵力的震颤,“跟着我的气走。”
凰北焱闭紧眼,跟着那股灵力引导,将全身的灵力往一处聚。化形的痛苦比他想象中更甚——骨头像被拆开重拼,羽毛根处像被针扎,连神魂都在发颤。可他咬着牙没哼一声,只是死死盯着梧涵舟的脸——这人正低头看着他,眼底的担忧藏都藏不住,连后背的伤都忘了顾。
“再加把劲。”梧涵舟的指尖往他的丹田又送了股灵力,声音低哑,“快成了。”
话音刚落,凰北焱就感觉全身的灵力猛地炸开——金红色的光芒从他体内涌出来,将他整只凤凰都裹了进去。他听见羽毛脱落的轻响,听见骨骼舒展的脆响,再睁眼时,竟己经能看到自己的手了。
是人的手。
骨节分明,指尖还带着未散的金红微光,只是因为虚弱而微微发颤。他下意识地抬头,撞进梧涵舟的眼里——那人正看着他,眼底的惊艳像被月光洗过的水,亮得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成了……”梧涵舟喃喃道,声音有点发紧。
凰北焱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自己——身上还裹着层金红色的光雾,勉强遮着身子,可身形己经分明是人的模样了:削瘦却挺拔,肩线利落,腰腹的线条因虚弱而微微绷紧,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间,正是他平日里的人形,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唇上没半点血色,看着又美又易碎。
“别愣着。”梧涵舟忽然别过头,从怀里摸出件自己的外袍,递了过来,声音有点不自然,“穿上。”
凰北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衣服,脸“腾”地红透了,慌忙接过外袍裹在身上——袍子太长,垂到脚踝,袖口也宽宽的,裹着他削瘦的身子,竟有种说不出的乖顺。他低头系腰带,手指发颤,半天没系好,还是梧涵舟伸手过来,替他把腰带系紧了。
“谢……谢谢。”凰北焱别过头,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他活了上万年,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竟要靠一只“树妖”递衣服系腰带。
“傻站着干什么?”梧涵舟的指尖在他腰侧轻轻碰了下,像是在逗他,又像是在提醒,“不试试走两步?”
凰北焱这才想起自己化形了。他试着抬了抬脚,刚走一步就踉跄了一下——太久没化形,身体还没适应,加上灵力消耗过度,腿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小心!”梧涵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手掌扣在他的腰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烫得凰北焱浑身一僵。
“别碰我!”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却被梧涵舟按得更紧:“别动,再摔了。”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气笑,“刚化形就炸毛,果然还是只小凤凰。”
凰北焱被他说得脸更红了,却没再挣扎——这人的掌心很稳,扣在腰上竟让他莫名安心。他扶着梧涵舟的胳膊,慢慢往前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你后背的伤……”
“没事。”梧涵舟打断他,扶着他往树屋走,“回去敷点药就好。”
“怎么可能没事!”凰北焱皱眉,挣开他的手想看他的后背,却因为腿软又踉跄了一下,被梧涵舟重新扶住。
“听话。”梧涵舟的语气软了些,指尖捏了捏他的胳膊,“先回去,不然灵力散了,又变回去了。”
凰北焱这才没再坚持,只是扶着他的胳膊,慢慢往树屋挪。月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袍子下摆扫过草地,沾了点夜露,却没觉得冷——梧涵舟的胳膊很暖,连带着他的心都暖烘烘的。
回到树屋时,天己经快亮了。
梧涵舟扶着凰北焱坐在竹榻上,转身去拿药。凰北焱看着他的背影——他的后背还在渗血,深色的衣袍被浸得发暗,走一步就牵扯着伤口,却半点没露疼色,心里忽然有点发酸。
“我帮你。”凰北焱忽然开口。
梧涵舟拿着药的手顿了顿,转过身看他:“你会?”
“怎么不会!”凰北焱梗着脖子道,“本君在天庭时,也给下属治过伤!”——其实他哪治过,都是下属自己上药,可他就是不想看梧涵舟自己忍着疼。
梧涵舟低笑一声,没拆穿他,只是把药递了过来,转身背对他坐下:“好,那劳烦凤凰大人了。”
凰北焱接过药瓶,倒出淡绿色的药膏,指尖刚触到梧涵舟的后背,就被烫得一缩——不是温度烫,是这人后背的伤口竟在发烫,像是有股邪火在往里钻。
“这是……”他愣住了。
“没事,老毛病。”梧涵舟的声音闷闷地传来,“那黑影的爪子带点邪祟气,敷点药就好。”
凰北焱没再追问,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涂在他的伤口上。药膏碰到伤口,发出“滋滋”的轻响,冒出点白烟,梧涵舟的肩膀微微一颤,却没出声。
“很疼吧?”凰北焱低声问,指尖的动作放得更轻了。
“还好。”梧涵舟道,“比被天雷劈轻多了。”
凰北焱的动作顿了顿。被天雷劈?这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他想问,却又怕触到不该碰的秘密,只能闷闷地继续涂药,涂着涂着,忽然发现梧涵舟的后颈有块淡青色的印记,像片小小的梧桐叶,藏在衣领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那印记。
梧涵舟的身体猛地一僵。
下一瞬,他就抓住了凰北焱的手腕,猛地转过身——他的眼底带着点惊惶,还有点说不清的冷,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抓着凰北焱手腕的指尖都在发颤。
凰北焱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抓得更紧。
“别碰。”梧涵舟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眼神里的冷慢慢褪去,只剩下点复杂的疲惫,“别碰这里。”
凰北焱愣了愣,点了点头。
梧涵舟这才松开他的手腕,转过身重新坐好,没再说话。树屋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还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
凰北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那印记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碰一下他会这么大反应?还有那黑影,到底是谁派来的?
“那黑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冲着你来的?”
梧涵舟没回头:“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凰北焱立刻道,“若不是为了帮我取星髓露,你也不会受伤!”
梧涵舟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是我自己要帮你的。”
凰北焱被噎得一噎,说不出话来。是啊,是梧涵舟自己要帮他的,从一开始就是——捡他回来,为他疗伤,陪他闯结界,甚至为他受伤。这人总是这样,嘴上说着“交易”,却做着远超交易的事。
“梧涵舟。”凰北焱忽然道,声音低了些,“你到底……是谁?”
梧涵舟终于回过头。他看着凰北焱,眼底的疲惫散去,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笑模样,只是笑意没到眼底:“怎么?刚化形就想查我的底?”
“我不是……”凰北焱想解释,却被梧涵舟打断。
“等你伤好了,”梧涵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看着他,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动作带着点说不清的亲昵,“或许我会告诉你。”
他的指尖带着药膏的凉意,捏在温热的下巴上,竟让凰北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梧涵舟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深,像藏着整片星空,明明能看到笑意,却又觉得隔着层雾,摸不透。
“先睡吧。”梧涵舟收回手,转身往石桌走,“化形耗了不少灵力,睡一觉才能补回来。”
凰北焱没再追问,只是乖乖躺下。梧涵舟给他盖了层云棉草,又把药碗收拾好,坐在石桌旁煮茶,没再看他。
树屋里的光很暗,只有陶壶里的茶汤泛着微光。凰北焱看着梧涵舟的背影,听着茶汤“咕嘟”的轻响,忽然觉得,这人或许也和他一样,藏着很多不能说的事。
“梧涵舟。”他又轻声喊了句。
“嗯?”梧涵舟应了声,没回头。
“明日……”凰北焱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春社,还去吗?”
梧涵舟煮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低笑一声:“去。怎么不去?总得让凤凰大人看看,糖画到底能不能画出秃毛的样子。”
凰北焱“哼”了一声,别过头,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竹榻上,暖融融的。凰北焱闭上眼,听着石桌旁的煮茶声,慢慢睡着了——这是他坠崖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梦里没有火海,没有追杀,只有淡淡的草木香,和一个慵懒的背影,站在月光下,对着他笑。
石桌旁,梧涵舟看着竹榻上熟睡的身影,煮茶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拿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看着杯中的倒影——倒影里,那只炸毛的小凤凰终于化了形,穿着他的袍子,睡得眉眼温顺,竟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落在他枝桠上的那只雏凤,也是这样,又凶又软。
“北焱……”他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敲着杯沿,眼底的笑意终于染上了真切的暖意,“等你好起来。”
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人间的糖画。
等你好起来,我再告诉你,那梧桐叶印记的故事。
窗外的天快亮了,第一缕晨光从雾里钻出来,落在树屋的木顶上,敲出清浅的调子。竹榻上的人动了动,往被子里缩了缩,嘴角还带着点笑。石桌旁的人放下茶杯,看着晨光,眼底的雾散了些,只剩下温柔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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