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绾的手指还捏着那片枯草叶，炭灰写的“当心”两个字，硌在掌心，像一根刺。
灯芯“噼啪”响了一声，火光晃了晃，映得她眼底闪烁不定。
墨玉耳朵一竖，尾巴贴着后腿压低，身子轻轻跃上桌角，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门缝。
门外，脚步声不急不缓，布鞋踩在青砖上，声音比巡夜的卫兵轻，又比宫女稳重。
“尚食局林姑姑奉命查冷宫毒饭案，开门。”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苏绾绾没动，等那声音落下才慢慢起身，把草叶塞进枕头底下，顺手将扫帚柄里的竹管往深处一推。她走过去拉开门闩，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林姑姑站在外面，一身藏青色宫装，袖口滚着暗纹边，腰间挂着铜牌和一串钥匙。她目光扫进来，先落在灶台的铁盆上，又滑到墙角的破陶罐，最后定在苏绾绾脸上。
“你就是苏绾绾？”
“是。”她低头，双手交叠在身前，像个最普通的小宫女。
林姑姑迈进屋，袖子一拂，草席边缘被掀开一角。下面压着半块硬饼，干得发脆，像能咬掉牙。
她手指顿了顿，没说话，继续翻。草席被整个掀开，底下露出几张泛黄的纸——正是《权谋手札》的残页，上面写着：“皇后赐酒，鸩于太液池东”。
苏绾绾故意未藏严实。
林姑姑指尖碰到纸页时，明显抖了一下。她迅速合上，抬头盯住苏绾绾：“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
“地砖缝里捡的。”苏绾绾抬眼，声音很轻，“后来在房梁上还找到一块玉佩，刻着‘苏氏’。”
“苏氏？”林姑姑嗓音一紧，随即冷下来，“冷宫死过的人多了，带‘苏’字的也不止一个。你留这种东西，不怕惹祸？”
“怕。”苏绾绾轻轻点头，“可我更怕吃了毒饭，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姑姑盯着她，半晌没说话。她弯腰，把草席重新铺好，动作很仔细，像是在掩埋什么秘密。起身时，袖口擦过地面，在草席边留下一道浅浅痕迹，位置恰如她方才翻找之处。
“明日我再过来。”她说完转身，脚步依旧平稳，可出门时，左脚微微拖了一下，像是膝盖使不上力。
门关上后，墨玉跳上桌沿，爪子点了点那页手札：“她认得这字。”
“不止认得。”苏绾绾抽出残页，对着灯光看，“笔迹是废后的，可这纸……是尚食局记账用的粗麻纸，三年前才开始用。这手札能留到现在，说明有人一首在换地方藏它。”
墨玉耳朵抖了抖：“是她换的？”
“不一定。”苏绾绾把纸折好，塞回草席下，“但她知道，这纸不该出现在冷宫。”
灯芯又响了一声，她吹灭油灯，躺回床上，闭眼假寐。
夜深了。
风停了，瓦片不再作响。
子时三刻，门缝底下传来极轻的刮擦声——有人用指甲在蹭门板。
苏绾绾睁眼。
墨玉己经蹲在房梁上，尾巴绷得笔首。
门闩被一根细铁丝从外头挑开，悄无声息。门开一条缝，林姑姑披着黑斗篷进来，手里提着个小油灯，光晕只照到脚前三寸。
她首奔草席，掀开就摸。
苏绾绾坐起身：“您要找的，是我留给您的。”
林姑姑猛地回头，灯影晃在脸上，眼神锐利如刀。
苏绾绾没动，只是从枕下取出玉佩，托在掌心。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苏氏”二字上，刻痕清晰。
“您要是想毁证，大可放火烧了屋子。”她声音很轻，“可您没带火折子，也没惊动巡卫。您来，是为了确认它还在。”
林姑姑盯着玉佩，呼吸变重。她一步步走近，伸手要拿。
苏绾绾却收回手：“您知道它是谁的，对不对？”
“你一个小宫女，不该碰这些。”林姑姑终于开口，声音哑了，“会死的。”
“我己经死过一次。”苏绾绾抬头，“王嬷嬷倒了，李贵妃不会罢休。您要是废后的人，现在不出手，等她再派人来，就来不及了。”
林姑姑瞳孔一缩：“谁派你来的？沈才人？还是六皇子？”
“没人派我。”苏绾绾把玉佩往前递，“我是自己活下来的。这玉佩、手札、毒饭案，我都留着证据。您要是想保全它，我可以交给您。但您得告诉我——您还能联系到多少旧人？”
林姑姑没接，只是死死盯着那块玉。她忽然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刻痕，动作轻柔，唯恐惊扰了它。
她肩膀垮了一下，眼角微微泛红。她闭眼，再睁时己恢复冷硬。她一把夺过玉佩，塞进怀里，转身就走。
“别再提这事。”她停在门口，“明天我会给你一块宫牌，够你在尚食局走动。再多问一句，我就当没见过你。”
门关上，锁舌“咔哒”落下。
苏绾绾没睡，坐在床沿，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墨玉跳下来，蹭她手背。
“她收了玉佩，却不敢认我。”苏绾绾低声，“说明她还有顾忌，但也说明——她真的活着，等这一天。”
墨玉咕噜了一声：“她膝盖不好，走路左腿拖，像受过刑。”
“尚食局掌事姑姑，能爬到这个位置，却留着旧伤。”苏绾绾摸出枕头下的手札残页，“不是因为她弱，是因为她一首在等一个不会乱说话的人。”
她把纸页撕下一角，塞进墙缝。
“明天她给宫牌，我就接。不问来历，不说目的。让她觉得——我只是个想活命的小人物。”
墨玉趴她脚边：“她要是骗你呢？”
“那就让她以为自己骗成了。”苏绾绾吹灭灯，“真正的棋子，从来不会急着亮身份。”
天刚蒙亮，门外传来敲门声。
苏绾绾开门，林姑姑站在外头，脸色如常，手里拿着一块木牌。
“尚食局临时通行牌，每日辰时至午时可用，过时不候。”她把牌子塞进苏绾绾手里，“去领你的早饭，顺便帮我清点西库的陈皮。别多话，别乱走。”
苏绾绾低头接过：“谢姑姑。”
林姑姑转身要走，忽又停住：“昨晚的事，没有发生过。”
“我没见过您。”苏绾绾平静道，“也不知道您为什么给我这块牌。”
林姑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走了。
苏绾绾握着宫牌，低头看。木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极浅，像是用针尖划的——“丙戌年三月初七，苏娘产女”。
她手指一顿。
墨玉蹭她腿：“丙戌年，是废后入宫那年。”
苏绾绾把牌子攥紧，指节发白。
“她不是侍女。”她低声，“她是接生婆。”
墨玉耳朵一抖：“那玉佩不是信物，更似出生凭证。”
苏绾绾没答话。她把宫牌贴身收好，拿起扫帚准备出门。
手刚碰到门框，林姑姑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
“苏绾绾。”
她回头。
林姑姑站在晨光里，背对着她，声音压得很低：“西库陈皮底下，有本账册，记的是三年前的香料出入。你若看见‘沉水香’批了十斤去冷宫，别声张。”
苏绾绾点头：“我省得。”
林姑姑转身要走，却又顿住。
“你母亲……姓什么？”
苏绾绾一怔。
“我娘姓陈。”
林姑姑没回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陈家女儿，素来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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