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项婉出院了。陈溪阳请了年假，专心照顾小宝和项婉。
项婉出院那天，下着细密的雨。陈溪阳撑着伞，一手搀扶着她，步子迈得极小，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项婉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苍白，白得像病房里新刷的墙。她的目光落在虚空的某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回到家，陈溪阳早己将一切收拾妥当。客厅里摆着一束淡雅的百合，那是项婉平日最喜欢的。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沙发上，又忙不迭地去倒温水。
“医生说这药饭后半小时吃，一天三次。”陈溪阳将水杯和药片放在茶几上，声音轻柔得近乎讨好。
项婉没应声，甚至没看那药片一眼。她的视线穿过百合花，定格在窗外被雨水模糊了的树影上。那眼神里空落落的，让陈溪阳心头一阵发紧。
小宝从房间里跑出来，扑到项婉腿边：“妈妈，你好了吗？”
孩子的声音清脆明亮，打破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项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终于缓缓低下头，摸了摸小宝的头发。那动作机械而生疏，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小宝，让妈妈休息一下。”陈溪阳连忙把孩子抱开，“爸爸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小宝嘟着嘴，不情愿地被抱走了。项婉的目光又回到了窗外，仿佛刚才的打断从未发生。
陈溪阳请了年假，整整两周。他计算好了时间，足够项婉恢复些力气，足够他们重新找到相处的节奏。然而第一天他就意识到，这或许比想象中艰难得多。
早晨，他六点就起床，熬了小米粥，煎了金黄的鸡蛋，切了水果摆成精致的拼盘。他记得项婉以前总说他不够细心，现在他要证明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吃点东西吧，医生说要补充营养。”他将早餐端到床头，声音里藏着期待。
项婉缓缓坐起身，接过碗筷，一言不发地开始吃。她吃得很少，每一口都像是完成某项任务。陈溪阳坐在床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些安慰的话在喉咙里打转，最后又咽了回去。
饭后该吃药了，陈溪阳把水和药递过去。项婉接过来，仰头吞下，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生气。
“伤口还疼吗？”他试探着问。
项婉摇摇头，目光依然没有聚焦在他身上。
“那……要不要看会儿电视？或者我读点什么给你听？”
又摇头。这次连一个字都没有。
陈溪阳感到一阵无力。他宁愿项婉哭闹、发脾气，甚至责怪他——那样至少还是活生生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一尊精致的瓷像，美丽而易碎，却没有温度。
下午，小宝在客厅玩耍时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水。孩子吓得愣在原地，等着预料中的责备。陈溪阳赶紧拿来抹布，一边收拾一边安慰：“没关系，爸爸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项婉从卧室走出来，看着这一幕，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地走回房间，关上了门。陈溪阳站在原地，手中的抹布滴着水，心里一片潮湿。
第三天，陈溪阳尝试着提起从前的事。他们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蜜月时在海边捡的贝壳，小宝出生时项婉脸上的泪光。他讲得细致入微，仿佛要通过这些回忆将她拉回现实。
项婉听着，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但陈溪阳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这个微小的动作让他心头一颤，像是黑暗中终于见到一丝光亮。
“我记得你那时候说，贝壳的形状像一颗心。”他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项婉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重逢在盛夏之前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重逢在盛夏之前最新章节随便看！陈溪阳屏住呼吸，等待着她开口。但那光芒很快熄灭了，她又变回了那尊瓷像，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
“我累了。”她说，这是三天来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陈溪阳赶紧扶她躺下，为她掖好被角。在关门的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但又不敢确定是不是错觉。
夜晚最是难熬。陈溪阳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卧室里的动静。有时项婉会在梦中啜泣，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他起身站在门外，手悬在门把上方，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
他知道项婉为什么这样。那些失去的痛楚，那些无法挽回的，都埋在她沉默的外表下，成为一道看不见的伤口，比任何身体上的创伤都要深重。他想告诉她，他也在痛；想告诉她，他们可以一起度过；想告诉她，还有小宝，还有未来。
但每当他看到她那空洞的眼神，所有的话就都卡在了喉咙里。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天色忽然放晴。阳光穿过阳台的玻璃门，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小宝坐在光板里搭积木，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陈溪阳推着轮椅上的项婉来到阳台。她没有抗拒，任由他安排。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睛，这是多日来她第一个近乎自然的表情。
“看，天晴了。”陈溪阳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项婉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一阵风吹过，带来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她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一下，两下，像是在呼应某种只有她能听见的节奏。
小宝抱着搭好的积木跑过来：“妈妈看，这是我搭的房子！”
那是一座歪歪扭扭的小房子，红色的积木做屋顶，黄色的做墙。项婉低下头，看着那座小房子，良久，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
“很好看。”她说，声音依然很轻，但不再那么沙哑。
陈溪阳感到眼眶一阵发热。他转过身，假装去整理阳台上的花盆，不让谁看见他瞬间的失态。
那天晚上，项婉多吃了几口饭。虽然她还是不说话，但不再是完全机械地进食。陈溪阳注意到她避开了油腻的菜，偏爱那盘清炒西兰花。他默默记在心里。
睡前服药时，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两人都顿了一下，但这次项婉没有立即缩回手。那一刻的接触短暂得几乎不存在，却又真实得让人心悸。
“药很苦。”项婉突然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谈及自己的感受。
陈溪阳愣了片刻，急忙道：“明天我去买点冰糖，听说可以缓解苦味。”
项婉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个微小的动作在陈溪阳心中掀起了巨浪。他站在浴室里，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夜深了，陈溪阳依旧躺在客厅沙发上。月光如水银般泻入室内，将一切染成银白色。他听见卧室门轻轻打开的声音，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沙发前。
他假装睡着，呼吸保持平稳。项婉站在那里，良久不动。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挣扎，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最后，他感觉到一床薄被轻轻盖在了他身上。脚步声又渐远，卧室门轻轻合上。
陈溪阳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手中紧紧攥着被角。那上面有项婉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花香，熟悉得让人心痛。
雨还会下，天也总会晴。陈溪阳知道，那道看不见的伤口不会很快愈合，那些沉默的日子也不会立刻结束。但至少今夜，一床薄被盖在身上，有了些许重量，也有了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闭上眼睛，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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