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压下来。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划出一小片温暖的假象，之外的一切都模糊在昏暗里，如同他们之间再也看不清的未来。
陈溪阳刚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热牛奶，杯口袅袅升起微弱的热气。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小心翼翼的笑容，那是他近来常有的表情。他刚想说点什么，或许是关于明天周末的安排，一个他这次下定决心绝不能失约的承诺。
但项婉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坐在沙发上，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单薄，仿佛要被那巨大的阴影吞噬。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她眼底破碎成一片冰冷的光点。她的声音响起来，平静得可怕，没有波澜，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像深潭里沉睡了千年的水。
“溪阳，”她叫他的名字，语调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累了。”
陈溪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端着杯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温热的牛奶晃了一下，险些溅出来。他看着她，心里蓦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安攥紧了他的心脏。
项婉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嗔怪、委屈、或者期待，只剩下一种耗尽了所有火光后的余烬般的疲惫。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甚至没有激起多少涟漪，只是首首地沉了下去，沉到最黑暗的底处。
陈溪阳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牛奶杯的温度透过瓷壁传到掌心，烫得他几乎握不住，但那点热力却丝毫无法驱散他瞬间涌起的西肢百骸的冰冷。
项婉的眼神没有躲闪，她就那样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看着他从一个眼神明亮的少年变成如今这个疲惫又带着愧疚的男人。她的心里没有快意，只有无边无际的酸楚和苍凉。
“这一年来，”她继续说，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最锋利的刀片，一字一句，缓慢地割开他们之间那层勉强维持的薄膜，“家里的大小事情，我爸住院，我妈妈反复的电话唠叨，装修时所有工人的对接，水电煤气物业的琐碎……次次都是我。你总是在忙，在开会，在应酬，在赶一个又一个‘至关重要’的会议项目。”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都带着沉重的倦意。
“记得我们说好一起去看的展览，门票早就订好了，过期了。说好周末去郊外散心，我收拾好行李等到天黑，你说项目临时出了问题。说好周年纪念日要好好吃顿饭，最后是我一个人对着冷掉的外卖，等你到凌晨三点。”
“溪阳，我爱你。”她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水光，但很快又消隐下去，快得像是错觉，“我知道你也在努力，我看得到你最近的改变，看得到你眼里的红血丝，看得到你试图补偿的心情。”
“可是……”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可是我好累。我的心不是一下子死的，是被你一次又一次的‘下次一定’，一次又一次的失约，一点一点磨碎的。每一次期待落空，我都自己把它捡起来，告诉自己没关系，你要拼事业，我该理解。可理解多了，退让多了，我就找不到自己了。”
“我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我分享的快乐得不到回应，我的委屈和压力不敢再跟你说，怕给你添乱，怕变成你不懂事的负担。我只能自己消化，自己扛着。扛得太久了，溪阳，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终于停了下来，微微垂下眼睫，看着自己交叠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整个空间里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别人的世界的喧嚣。
陈溪阳像被钉在了原地，手里的牛奶己经不再滚烫，变得温吞，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想开口，想说“对不起”，想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想说“我以后绝不会再这样了”。他知道这些苍白的话语根本无法承载她这一年来所承受的重量的万分之一。她的疲惫是那么真实，那么沉重，压得他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到她极力控制的、不愿在他面前再次崩溃的倔强。他忽然明白，他那些迟来的努力，或许真的无法弥补过去无数个日夜积累的失望和伤害。爱还在，但它被磨得太薄了，薄到再也承载不起两个人未来的重量。
项婉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某处，轻轻地说：“分开一段时间吧，我们都冷静冷静。”
这不是一场暴风骤雨般的争吵，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也没有摔门而去的决绝。它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坍塌，是内心堤坝在经历了无数次潮水冲击后，最终选择沉默地、彻底地溃散。
寂静在房间里蔓延，浓稠得化不开。那两杯渐渐冷掉的牛奶，像极了他们之间无法再回温的感情，沉默地见证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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