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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如萍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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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依萍那边的逐渐安稳不同,何书桓与如萍的订婚生活,从一开始就笼罩在一片虚假的繁荣之下。那枚闪亮的订婚戒指,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两个人,也放大了他们之间早己存在的裂痕。

何书桓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他知道依萍和秦元澈似乎关系匪浅,但那晚依萍遇险时他的无力感,以及依萍身上那种愈发独立自信的光彩,都像毒药一样侵蚀着他。他越是告诉自己要忠于如萍,要对如萍负责,就越是无法抑制地去关注依萍的一切。他会下意识地开车到大上海附近,会向杜飞打听依萍的消息,会在报纸上寻找任何关于“白玫瑰”的只言片语。

如萍敏感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书桓每一次的心不在焉,每一次下意识的比较(“依萍就不会这样…”),每一次听到依萍名字时的细微反应,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变得愈发小心翼翼,愈发努力地想讨好他,为他煲汤,为他织毛衣,对他嘘寒问暖,试图用无限的温柔和顺从留住他。

然而,她越是如此,何书桓就越是感到窒息和愧疚。这种愧疚感让他无法坦诚,也无法真正投入,反而变成了一种隐形的压力。两人开始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争吵。

“书桓,你看我新学的这道菜,是你喜欢的口味…”

“嗯,挺好。”(眼神却看着窗外,显然心不在焉)

“书桓,我们周末去看电影好不好?新上映的那部…”

“到时候再说吧,可能报社有事。”(其实是想去大上海碰运气)

“书桓,你是不是…又想起依萍了?”(如萍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

“你又来了!如萍,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疑神疑鬼?我跟依萍早就过去了!”(何书桓烦躁地反驳,却带着被戳穿的心虚)

争吵、冷战、然后是何书桓充满愧疚的道歉和安抚,周而复始。如萍的眼泪越来越多,笑容越来越少,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下去。何书桓也越来越疲惫,他既无法给予如萍全心全意的爱,又无法摆脱对依萍的执念,更无法承受道德上的自我谴责。这段感情,成了对两个人的共同折磨。

雪姨的离开,让如萍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和出主意的人(虽然往往是馊主意),她变得更加孤立无援。陆振华的心思多在傅文佩和可云那边,梦萍自身难保,尔豪全心扑在可云身上。她满腹的委屈和痛苦无处诉说,只能全部转化为对何书桓的索求和更紧的抓握,而这恰恰将何书椎推得更远。

转机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夜晚。何书桓在报社加班,实则心烦意乱,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大上海附近。他看到依萍从里面出来,不是一个人,秦五爷陪在她身边,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神态亲近自然。秦五爷拍了拍依萍的肩膀,眼神里满是长辈的关爱。依萍微笑着,那笑容轻松而真实。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何书桓。他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永远无法真正靠近依萍的世界。他失魂落魄地回家,脸色难看。如萍关切地迎上来,却被他下意识地推开。

“别碰我!让我静一静!”他语气恶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

就是这轻轻一推和恶劣的语气,成了压垮如萍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未婚夫,所有的委屈、恐惧、不安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何书桓!”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声音尖利而绝望,“你还要我怎么样?!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看看我?!才能忘了她?!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将手边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何书桓被她的爆发惊住了,但随之而来的不是心疼,而是更深的烦躁。“你闹够了没有!不可理喻!”他丢下这句话,摔门而出,彻夜未归。

何书桓摔门而出的那个夜晚,如同一个冰冷的休止符,彻底斩断了如萍心中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希望。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歇斯底里地哭泣,也没有在地,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那绝情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首至整个陆宅重归死寂。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愤怒的气息,以及…那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驱散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依萍。这个名字像梦魇一样缠绕着她,无处不在。在书桓恍惚的眼神里,在他心不在焉的应答中,在他偶尔 parison (比较)的叹息间,甚至在她自己日益增长的恐惧和嫉妒里。

她缓缓地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拾起地上那只被何书桓拂落、摔得西分五裂的景德镇瓷杯碎片。冰冷的瓷片边缘锋利,几乎要割破她的指尖。这杯子,是他们订婚时她精心挑选的,一对儿,象征着成双成对,永不分梨(离)。如今,碎了,就像她可笑而卑微的爱情幻想。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不是滚烫的,而是冰凉的,带着绝望的死寂。她环顾这个精心布置、曾以为会是爱巢的房间。梳妆台上,放着书桓送她的第一瓶法国香水,她舍不得用,只偶尔打开闻一闻;衣柜里,挂着他夸赞过的嫩黄色旗袍;床头柜里,藏着他们寥寥几次看电影的票根…每一个物件都试图证明着幸福的存在,此刻却都变成了尖锐的讽刺。

她走到镜前,看着里面那个容颜憔悴、眼窝深陷、苍白得像鬼一样的女人。这还是那个曾经对未来充满憧憬、会害羞脸红的陆如萍吗?爱情没有让她变得更好,只把她变成了一个疑神疑鬼、歇斯底里、连自己都厌恶的怨妇。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的丈夫,心里永远装着别人。

“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看看我?”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可怕。这个问题,她问了自己千百遍,也试图用千百种方式去回答——更温柔,更体贴,更顺从,更隐忍…却只换来他更多的烦躁和疏远。

手掌下意识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悄然孕育的小生命。这是她最近才确认的秘密,是她在一片灰暗中发现的一微光。她原本想在一个温馨的夜晚,带着羞涩和喜悦告诉他,期待能以此挽回他渐行渐远的心,重新点燃他们的关系。

可现在…她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回想他刚才那厌恶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推拒…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不,不能告诉他!这个孩子,会成为另一个捆绑他的枷锁,会让他更加痛苦和抗拒,甚至…甚至可能会让他怨恨这个不该到来的生命!而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尚未出世就承受父亲的冷漠和怨恨。

一个念头,一个疯狂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骤然击中了她——离开!

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离开这个永远无法真心爱她的丈夫,离开所有同情的、嘲笑的、或漠不关心的目光!她要保住这个孩子,她要独自抚养他长大!哪怕前路漫漫,荆棘遍布,也好过在这里慢性死亡,让孩子活在无爱的阴影里!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迅速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异常清明和决绝。她开始冷静地筹划。

首先,是钱。她不动声色地翻出自己的私房钱和几件不算起眼但值钱的首饰(雪姨以前给的),仔细清点,计算着能支撑多久。她知道不能动用任何婚后何书桓给的家用,那会留下线索。

其次,是地点。绝对不能是任何熟悉的亲戚朋友家,那会被立刻找到。她需要一個完全陌生、安静、消费不高的地方。她想起以前听同学提起过,法租界边缘有些弄堂里的亭子间租金便宜,且人员复杂,不容易被注意。

然后,是时机。必须趁何书桓不在家,且家里其他人松懈的时候。最近书桓常常晚归甚至不归,这就是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如萍表现得异常“正常”。她不再哭闹,不再追问,甚至尝试对何书桓挤出笑容,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主动收拾了他乱扔的衣服,煲了他喜欢的汤,虽然他只是勉强喝了几口。她这种“认命”般的平静,反而让内心愧疚烦躁的何书桓松了口气,以为她终于想通了,放松了警惕。

暗地里,如萍却像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悄悄做着准备。她借口出去散步透气,实地去法租界边缘找好了房子,预付了三个月租金。她偷偷去买了几身最普通便宜的棉布衣衫,替换下那些精致的旗袍。她甚至去药房买了一些基础的孕妇营养品和婴儿可能会用到的物品,藏在她新租的亭子间里。

每一个行动都伴随着巨大的恐惧和心跳,但她咬牙坚持着。为了保护孩子,她体内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

终于,在一个何书桓明确说报社要通宵加班、不会回来的清晨,如萍知道时机到了。天刚蒙蒙亮,家里一片寂静。她起身,换上了那身灰扑扑的棉布裙,将头发简单挽起,镜中的她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女工,与陆家小姐、何太太的身份彻底割裂。

她拿出早己准备好的信纸和笔。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寥寥数行:

“书桓:

我走了。不必寻找。这个结局,或许对我们都好。

孩子我会平安生下来,独自抚养长大,请你放心,也请你…不要来打扰我们。

祝你…日后能得偿所愿,找到你真正想要的幸福。

如萍 绝笔”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决绝的痕迹。一滴泪珠终于忍不住滴落,晕开了墨迹,但她迅速擦干,不再允许自己脆弱。

她将信放在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她拎起那个小小的、只装了几件必需品和所有积蓄的布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无数梦想与破碎的房间,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像一片羽毛一样悄无声息地飘出了陆家大宅。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街道,清冷而安静。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栋气派却冰冷的洋楼,心中没有留恋,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解脱感。

她叫了一辆黄包车,报出那个陌生的地址。车子启动,载着她驶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未来。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布包,手掌下意识地护着小腹,那里是她唯一的希望和所有的勇气来源。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她没有擦拭,任由它们无声地流淌。不是为了逝去的爱情,而是为了一个母亲即将开始的、孤身一人的远征。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无陆家小姐何如萍,只有一个为了孩子而不得不坚强起来的、没有名字的母亲。

何书桓看到信时,如遭雷击。震惊、愧疚、慌乱、还有一丝可耻的解脱感…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发疯似的寻找,但如萍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首到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但那悔恨中,似乎依旧掺杂着对依萍的念念不忘。这段扭曲的感情,最终以如萍的黯然离去画上了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开放式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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