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季节更迭。如萍的出走带来的震荡渐渐平息,虽然未能找到她,但时间磨钝了最初的尖锐痛楚,变成了陆家一个不愿触碰的隐痛。何书桓在颓废了数月后,在杜飞和家人的劝说下,勉强重新回报社工作,但那个阳光开朗、富有激情的青年记者仿佛己经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眼神忧郁的男人。他不再提起如萍,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执着地打听依萍的消息,仿佛将所有的情感都封闭了起来,只是机械地生活着。
然而,生活总会以自己的方式继续。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法租界那间小小的亭子间里,传来了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如萍历经了十几个小时的阵痛和独自生产的巨大恐惧与艰辛,终于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当她虚弱地抱着那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生命时,所有的痛苦和委屈仿佛都有了意义。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那是喜悦的泪,也是释然的泪。她给孩子取了一个简单却充满希望的小名——“安安”,祈求他一生平安顺遂,也祈求自己的生活能从此安定。
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远超想象。奶水不足、孩子夜啼、经济的拮据…种种困难几乎将如萍压垮。但她骨子里的韧性被激发了出来。她学着给孩子换尿布、洗澡,省吃俭用买最便宜的奶粉,甚至开始接一些在家里就能做的刺绣活计来贴补家用。虽然清苦,但看着安安一天天长大,露出无齿的笑容,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切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仿佛获得了新生。
**(陆家与依萍)**
陆家这边,在傅文佩的悉心照料和下,也逐渐恢复了日常的秩序。可云的状态越来越好,甚至能帮家里干活了,清醒的事脸越来越长。尔豪几乎以可云为中心,细心呵护,陆振华看着儿子的转变和可云的好转,心中也颇感安慰,对傅文佩也更加敬重依赖。
傅文佩彻底成为了陆家的主心骨,她温和而公正地处理着家事,调和着各种关系。陆振华虽然脾气依旧不算好,但在她面前总是收敛许多,甚至会主动询问她的意见。暮年相伴的温情,慢慢冲淡了过往的怨怼。
依萍的生活更是风生水起。她将大上海的股权收益打理得井井有条,一部分用于改善自家和母亲的生活,一部分继续资助李副官一家和可云的康复,甚至还在秦五爷的支持下,悄悄资助了一所难民小学。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尖锐对抗世界的“刺猬”,而是成长为一个内心强大、经济独立、懂得运用自身力量去影响和帮助他人的成性。她的歌声也变得更加大气磅礴,充满了生命力和希望,吸引了更多真正欣赏艺术的听众。
秦五爷对这个干女儿满意至极,几乎将她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他时常带着她出席一些重要的社交场合,将她介绍给各方人脉,悉心教导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和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依萍也学得很快,她冷静的头脑和敏锐的洞察力让秦五爷都暗自称赞。
**(方瑜的婚礼)**
深秋,方瑜和陈子墨的婚礼如期举行。婚礼没有大肆铺张,但充满了艺术气息和温馨感。在一个满是梧桐落叶的花园里,方瑜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挽着温文尔雅的陈子墨,接受着亲友的祝福。依萍作为伴娘,站在一旁,看着好友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完美归宿,眼中充满了欣慰的泪水。她由衷地祝福方瑜,也希望自己和元澈的未来,能有这样平静圆满的一天。
**(何书桓的远行)**
参加完方瑜的婚礼,何书桓似乎下了某个决心。他辞去了申报的工作,决定接受一家外国通讯社的聘约,远赴欧洲担任战地记者。离开上海前,他去了一趟陆家,向陆振华和傅文佩郑重道歉,并承诺会继续托人寻找如萍的下落,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虽然他并不知道孩子己经出生)。他也去见了依萍最后一面。
在那间熟悉的咖啡馆,两人相对无言。何书桓看着眼前这个愈发璀璨夺目、气质沉静的依萍,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剩下释然的苦涩。“依萍,”他艰难地开口,“我要走了,去欧洲。过去…对不起。祝你幸福。”他终于说出了迟来的道歉,也真正开始尝试放手。
依萍看着他,眼神平静:“也祝你一路平安,找到属于自己的路。”没有怨恨,没有留恋,只有淡淡的告别。
何书桓走了,离开了这个承载了他太多爱恨纠葛的城市,试图在遥远的战场上寻找救赎和新生的意义。
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各自的方向和归宿,无论是甜蜜、是苦涩、是安稳、还是漂泊。时代的洪流依旧汹涌,个人的命运在其中沉浮。依萍站在大上海的露台上,望着这座繁华与苦难并存的都市,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与一丝淡淡的怅惘。她知道,她等待的那个人,还在风雨中前行。而她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好,守好他们的后方,等待重逢的那一天。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年。
夜幕降临,大上海的霓虹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不夜城的轮廓。大上海舞厅门前车水马龙,西装革履的绅士与旗袍婀娜的名媛穿梭往来,留声机里周璇的嗓音穿过门廊,飘散在微凉的夜风中。
依萍一袭宝蓝色旗袍,领口别着一枚珍珠胸针,正坐在化妆间对镜整理鬓角。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她浑身湿透站在这同一面镜子前,倔强地抹去眼泪。如今她己是舞厅最红的歌女,不再为生计发愁,可心底总有一处空缺,任凭掌声与鲜花也填不满。
“依萍,下一首是你的《夜来香》。”侍应生敲门提醒。
她起身走向舞台,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灯光聚焦,音乐前奏响起,她轻启朱唇,婉转歌声流淌而出。台下宾客如痴如醉,唯有角落里一个身影让她心跳漏了半拍——那挺拔的军装身姿,那深邃的眼眸,分明是...
不,不可能。她眨了眨眼,定神再望,那个位置空无一人。果然是错觉。这三年来,她总在人群中看见他的影子,每一次都让心口揪紧。
曲终人散,掌声雷动。依萍鞠躬致谢,眼角余光瞥见秦五爷在二楼雅座向她招手。她整理情绪,缓步上楼。
“干爹”她微微欠身。
秦五爷笑容和蔼,指了指对面:“有贵客想见你。”
依萍转身,呼吸霎时停滞。
秦元澈就站在那里,军装笔挺,面容瘦削了些,眉宇间添了风霜,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正深深凝视着她。
时间仿佛凝固。舞厅的喧嚣远去,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三年零两个月,一千多个日夜的思念与等待,在这一刻汇聚成汹涌浪潮,几乎将她淹没。
“依萍。”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如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秦五爷识趣地退开,留他们独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终于,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今天下午刚到。”他向前一步,距离拉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和风尘气息,“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
依萍的眼眶发热。她想起那些石沉大海的信件,那些没有回音的等待,心中百感交集。
“为什么不回信?”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语气太像埋怨,而她本不想这样。
秦元澈眼神一暗:“前线转移频繁,很多信件都丢失了。后来我受了伤,在医院躺了两个月...”
“你受伤了?”依萍急切打断他,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伤在哪里?严重吗?”
“己经好了。”他微笑,为她显而易见的关切而心头温暖,“只是子弹擦过肩膀,不妨事。”
他轻描淡写,但她能想象其中的凶险。战争无情,子弹无眼,能活着回来己是万幸。
“今晚能陪我走走吗?”秦元澈轻声问,“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依萍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我得先去跟干爹说一声。”
“不必了。”秦五爷不知何时己回来,拍拍秦元澈的肩膀,“元澈都跟我说了。去吧,今晚给你放假。”他朝依萍眨眨眼,“好好聚聚。”
夜色中的外滩,凉风习习。黄浦江上船只往来,汽笛声悠长。两人并肩漫步,一时无言却不觉尴尬。
“这三年,你过得好吗?”最终,秦元澈打破沉默。
依萍望着江面闪烁的灯火:“还好。唱歌,挣钱,照顾妈妈。日子一天天过。”她省略了那些因思念而失眠的夜晚,那些强颜欢笑的时刻。
“我每一天都在想你。”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在战火纷飞的前线,在泥泞的战壕里,你的歌声是我最大的慰藉。我常想起那次在大上海听你唱《何日君再来》,那时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活着回来见你。”
依萍抬眼望他,月光下他的轮廓柔和而坚定。她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么小,却又那么清晰。
“元澈,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依萍,我爱你。三年前是,现在是,永远都是。”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依萍没有擦拭,任其流淌。三年前彼此交付,三年后再次听到他真挚的告白,依萍倔强的泪水土崩瓦解。
“我也爱你。”她哽咽着,“一首都在等你。”
秦元澈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跨越了三年时光,温暖而坚实。在外滩的晚风中,他们相拥良久,仿佛要将错过的时光都补偿回来。
“我有东西要给你。”秦元澈从军装内袋取出一个小盒子。
依萍打开,里面是一枚银质胸针,造型是一只展翅的夜莺,镶嵌着细小的蓝宝石。
“在前线一个小镇看到的,立刻就想到了你。”他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很漂亮。”依萍轻声说,指尖轻抚夜莺的翅膀,“比我所有的首饰都珍贵。”
他为她别上胸针,银质与宝蓝旗袍相得益彰。他的手指不经意间触到她锁骨处的肌肤,两人都微微一颤。
“今晚别回了。”秦元澈的声音低沉,“我在华懋饭店订了房间,可以看见整个外滩的夜景。”
依萍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好。”她轻声答应,将手放入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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