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的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
这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周林转动方向盘，车身平稳地驶出石巷派出所。
后视镜里，同事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他能想象到他们此刻正在议论什么。
不过无所谓。
他今天的目的地是吉祥小区。
有些事，他需要去找卫晓霞当面问个清楚。
夜色渐深，华灯初上。
车辆行驶在城市的主干道上，霓虹灯的光芒在车窗上流转，光怪陆离。
就在他准备拐进通往吉祥小区的一条岔路时。
前方路口围了一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骚动。
周林减慢了车速。
人群的中央，一个男人正对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
男人的嘴里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臭！钱呢！老子让你今天带回来的钱呢！”
男人一脚踹在女人的腹部。
女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蜷缩起来。
周围的看客指指点点，却没一个人上前阻止。
周林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他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看着。
车窗玻璃隔绝了声音，但他能从男人的口型和女人痛苦的表情中。
读出这场暴力的全部内容。
那个男人他有点印象，下午看辖区资料的时候见过。
闫春生，肉联厂下岗职工，有酗酒和赌博的前科。
那么地上的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艾莹。
老师。
资料上的照片很清秀，和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女人判若两人。
闫春生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晚上之前拿不到钱，老子打断你的腿！”
他撂下狠话，扒开人群，摇摇晃晃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三三两两地散去。
刚才还喧闹的路口，瞬间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那个叫艾莹的女人，还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挣扎着，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
散落一地的廉价蔬菜，她也顾不上了。
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瘸一拐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单薄又脆弱。
周林重新发动了汽车。
引擎的轰鸣声让艾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辆庞大而昂贵的车，让她眼中闪过畏惧。
她加快了脚步，想要逃离。
周林没有按喇叭，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拐过一个街角，路上的行人变得稀少。
周林踩下油门，车子瞬间提速，稳稳地停在了艾莹的身边。
车窗缓缓降下。
“上车。”
周林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艾莹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车里的男人。
车内的光线很暗，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这辆车，她认得。
就是刚刚停在路口的那辆。
“我不认识你。”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戒备。
周林从副驾上拿起自己的警官证，递到她面前。
“石巷派出所，周林。”
“我看到刚才的事了。”
艾莹的目光落在警官证上，身体的紧绷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随即又被另恐惧占据。
“警察同志……谢谢你，但这事你别管了。”
她的声音在发抖。
“他……他不是好人，会给你惹麻烦的。”
“上车说。”
周林没有收回证件，语气里带着命令。
“站在这里，他随时可能回来。”
最后一句话，击中了艾莹内心最柔软的恐惧。
她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拉开了沉重的车门，坐了进来。
车门关上的瞬间，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车内是恒温的空调，高级皮革的清香，还有舒缓的音乐。
车外是肮脏的街道，和无尽的黑暗。
艾莹局促地坐在真皮座椅上，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周林没有说话，首接驱车离开。
车子没有开往派出所，而是朝着郊区的方向驶去。
艾莹的心又提了起来。
“警察同志，我们……这是去哪儿？”
“找个安静的地方。”
周林目视前方，淡淡地回答。
车子最终在双溪公园一个偏僻的停车场停下。
这里几乎没有人和车，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周林熄了火，车内彻底陷入了安静。
他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艾莹。
艾莹默默地接过来，却没有喝，只是紧紧地攥在手里。
瓶身的冰凉，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说说吧，怎么回事。”
周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艾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她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
“他……我丈夫，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原来在肉联厂上班，后来厂子效益不好，他就下岗了。”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喝酒，赌博……一输了钱，就回来打我。”
周林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这种时候，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倾听者。
“去年……我怀孕了，八个月。”
艾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天他又喝多了，因为一点小事，对着我的肚子……就踹了下去。”
“孩子……没了。”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冷到了冰点。
周林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艾莹的眼泪己经流干了，她的眼神变得空洞。
“他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见人。”
“最近，他赌博又输了很多钱，逼我去……去洗脚城上班。”
“我不愿意，他就打我，说我不去，就打死我。”
她的语气很平静，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他还威胁我，如果我敢报警，敢离婚，他就杀了我全家。”
“我报过一次警，没用的……他们把他关了两天就放出来了。
他回来……变本加厉地打我。”
“他还去找过我爸妈，把我弟弟的腿都打伤了。”
“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她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绝望到极致的麻木。
周林看着她。
看了很久。
他忽然伸手，打开了中控台的储物盒。
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钱包。
他抽出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钞，数都没数，首接塞进了艾莹的手里。
“这里大概有一千块。”
艾莹被他的动作惊呆了，像被烫到一样想要缩回手。
“警察同志，我不能要你的钱！”
“拿着。”
周林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挣脱。
他的力气很大。
“给他一部分交差，剩下的你自己留着，买点好吃的，看你瘦的。”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却带着强势。
艾莹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手里那沓崭新的钞票。
钱的触感，是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她忽然不再挣扎了。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是这一次，气氛有些不同。
艾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个给了她一千块钱的警察。
在无尽的黑暗和绝望中，他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慢慢地，慢慢地，朝着周林的方向凑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僵硬。
“警察同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
“我……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
周林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深，像深夜的大海，看不见底。
艾莹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周林的手臂上。
然后，她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
……
不知过了多久。
车内的空气而粘稠。
艾莹蜷缩在副驾上，用周林的外套裹着自己，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周林己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
他点燃了一根烟，摇下车窗。
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吹散了车内暧昧的气息。
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开口问道。
艾莹把脸埋进外套里，声音闷闷地传来。
“我不知道。”
“再去报一次警，或者找街道办，妇联，总有办法的。”周林说。
“没用的。”
艾莹摇了摇头。
“只要离不了婚，只要他还在这里，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
“他会杀了我的。”
周林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他从口袋里摸出笔，在之前那个矿泉水瓶的包装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
然后撕下来，递给艾莹。
“这是我的手机号。”
“以后如果需要钱，就打这个电话。”
艾莹接过那张小小的纸片，紧紧地攥在手心。
纸张的边缘，硌得她手心生疼。
“记住，只为了钱。”
周林补充了一句。
艾莹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周林发动汽车，调转车头，向市区驶去。
他把艾莹送到了她家小区附近的一个路口。
“你回去吧。”
艾莹拉开车门，下车前，她回头看了周林一眼。
“警察同志，谢谢你。”
“我叫周林。”
“周林。”
艾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然后转身，快步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居民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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