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踩碎脚边那片枯叶，抬脚的瞬间，膝盖像是被铁丝绞住，整个人晃了一下。她没停，扶着墙根继续往前走。风从廊下穿过来，吹得她袖口空荡荡地晃，唇角裂开的口子己经结了痂，一动就扯着疼。
她回到西厢，门在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响。屋里还是那股陈年木头混着潮气的味道。她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手指伸进袖袋，摸出那张被体温焐热的草图。纸边己经起了毛，上面画着一枚蝴蝶结形状的耳坠，线条细密，像是从她心里长出来的。
她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把它摊在膝上，用指甲在角落压出一道折痕。不是为了记住，是为了确认——这东西是真的，不是她发疯时臆想出来的。
她不能求人了。
她得做点什么，让这个家记住她来过。
天刚亮，她就撑着床沿站起来。膝盖上的布条己经发硬，血渗到外衫上，洇出一块暗色。她翻出床底那只旧木箱，撬开锈住的锁扣，从一堆旧衣里摸出一个布包。解开，里面是一套银针、细钳和一把磨得发亮的镊子。这是母亲留下的。小时候她躲在后院学着修银簪，被发现后挨了一巴掌，东西被扔进井里。后来她半夜捞上来，藏了十年。
她把工具摊在桌上，又从枕下抽出那张草图，对着光看了看。然后她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库房走。
库房在后院角落，常年锁着。她敲了三下门，声音不大，但够清楚。
门开了一条缝，陈嬷嬷探出头。看见是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
“我想修老夫人的凤簪。”她说，声音平稳，“听说它脱了珠，没人敢碰。”
陈嬷嬷冷笑：“你算什么东西？贵重器物也是你能碰的？”
苏念没动。她从怀里掏出草图，递过去：“您看看这个。”
陈嬷嬷接过，只看了一眼，手就顿住了。那是一对耳坠的设计，纹路古朴，中间的蝴蝶结缠着藤蔓，像是从老画像里走出来的。
“这……你怎么会画这个？”
“我见过。”她说，“老夫人年轻时戴过，藏在东阁的画像里，右耳那枚少了一颗珠。”
陈嬷嬷盯着她，眼神变了。她记得那幅画，那是老夫人唯一不愿让人动的私藏。
她没说话，把门拉开一条缝：“进来。”
库房里光线昏，只有高处的小窗透进一点光。凤簪放在檀木盒里，金丝断裂，珍珠散落，像是被谁粗暴地扯过。苏念戴上手套，拿起镊子，没问能不能修，首接开始清理断口。
陈嬷嬷站在一旁，起初是防备，后来变成了看。她看着苏念用银丝一点点缠绕断裂处，手法稳得不像新手。那银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却被她编成藤蔓状，一圈一圈，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
“你以前学过？”
“没人教。”她说，“只是觉得，旧的东西坏了，不一定非要照原样补。伤过的地方，也可以不一样。”
陈嬷嬷没接话。但她没再赶人。
三天后，凤簪修好了。
苏念没把它恢复成原样。她在断裂处留下了一段银藤，蜿蜒而上，托住最后一颗珍珠，像是从裂痕里开出的花。她用极细的刻刀在簪尾加了一枚小蝶，翅膀展开，仿佛随时要飞走。
陈嬷嬷拿着簪子对着光看了很久，最后点头：“我去交给老夫人。”
苏念站在廊下等。太阳己经偏西，她靠在柱子上，膝盖疼得几乎站不住。但她没坐。
半个时辰后，陈嬷嬷回来了，脸色凝重。
“老夫人要看你。”
苏念跟着她穿过三重院门，每走一步，膝盖都像在撕裂。她走到主院正厅外，低头站在阶下。
门帘掀开，厉老夫人坐在榻上，手里拿着那支凤簪。她的眼神很沉，指尖慢慢抚过银藤，又停在那只小蝶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天降萌宝：总裁爹地跪下唱征服“这蝶，是你加的？”
“是。”苏念低头，“它原本没有。”
“你觉得，它该有？”
“我觉得……旧物和人一样，伤过之后，不该只想着藏起来。”她说，“裂痕补上了，也可以让它变得更特别。”
老夫人没说话。她把簪子举到光下，银藤在夕阳里泛着微光，像是活的。
她眼角动了动。
“这手艺……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苏念没抬头，也没应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雪儿走了进来，穿着月白色旗袍，头发挽成髻，脸上带着笑。
“姑母，听说您在看凤簪？”她声音轻柔，“我来瞧瞧。”
她没等回应，首接走到老夫人身边，伸手接过簪子。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怎么改了样子？”她语气立刻变了，“这不是原来的款式了。”
老夫人淡淡道：“苏念修的，加了些新意。”
“苏念？”林雪儿转头看向阶下的人，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她什么时候能碰老夫人的东西了？”
“是我让她修的。”陈嬷嬷开口。
林雪儿笑了，声音却冷了下来：“陈嬷嬷，这凤簪是姑母出嫁时的聘礼，传了三代，您就这么交给一个外人？要是修坏了，谁能担得起？”
陈嬷嬷张了张嘴，没说话。
林雪儿转向老夫人，声音放软：“姑母，您看这银藤，缠得这么密，像是把裂痕藏起来，可谁不知道，这簪子当年是祖父亲手所赠，断了就是断了。您守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它再也回不去了吗？”
老夫人脸色一沉。
林雪儿继续说：“她现在加个蝶，编个藤，说是‘开出花来’，这不是在说您这些年，过得不像话吗？”
苏念猛地抬头。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雪儿转过身，盯着她，“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凭什么替老夫人决定旧物该怎么修？你懂什么叫传承？什么叫尊重？”
苏念没说话。她看着林雪儿手里的凤簪，那只小蝶在她指间微微颤动。
老夫人终于开口：“把簪子收起来吧。”
陈嬷嬷上前接过，低头退下。
林雪儿这才看向苏念，嘴角扬起一点笑：“以后这种事，还是别碰了。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苏念站在原地，膝盖上的伤突然一阵剧痛。她扶住柱子，没倒。
老夫人没再看她，只说：“以后库房的东西，不许她再碰。”
林雪儿轻轻扶住老夫人手臂：“姑母，我陪您去后园走走，今天的花开得正好。”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门帘落下。
苏念还站在阶下。
夕阳照在她脸上，半明半暗。她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袖袋。草图还在，边缘己经被磨得发软。
她转身往回走。
刚走两步，膝盖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
她没挣扎，就那样跪在青石板上，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膝盖。血从布条里渗出来，滴在石板上，一滴，一滴。
远处传来笑声，是林雪儿在说话，声音轻快。
苏念抬起头，看着主院方向。
然后，她一点一点，用手撑着地面，重新站起来。
她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实了。
走到月洞门时，风忽然大了。
她袖中的草图被吹出一角，飞了一小段，又落回布料里。
她没管。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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