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光未亮。
苏念在一阵反胃中睁开眼,喉咙发紧,她猛地坐起,手撑在床沿,干呕了几声。胃里空荡荡的,只涌上来一股酸水,她偏头吐在墙角,黏腻的液体顺着地砖缝往下淌。
她喘了口气,指尖抵住眉心。
这己经是第三天了。
前两日她以为是冷饭伤胃,可昨晚那碗饭她根本没吃,今早还是这样。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平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她记得,上一次来月信,是十三天前。
她没动,坐在床边,手指在床单上慢慢划着数。一、二、三……数到十三,停住。
她闭了闭眼。
厉家规矩,女人来月信要报药房记档。她没报。从进府那天起,她就没报过。没人问,也没人管。她像不存在的人,连身体的变化都不配被记录。
她抬手摸了摸小腹,掌心贴着布料,温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可脑子里却不受控地翻出那一夜。
新婚夜,厉墨琛昏迷不醒,医生说要冲喜。她被推上床,盖头掀开时,他眼睛都没睁。后来她端了水进去,想喂他一口,可刚靠近,就被他拽上床。她挣扎,他力气大得不像病人,滚烫的手掐着她手腕,嘴里喊着别人的名字。
她记不清后来的事了。
只记得疼,还有他压在她身上时,汗滴在她锁骨上的温度。
那一晚之后,她再没见过他清醒的样子。等他醒来,己经认定她是攀附林雪儿、心机上位的贱人。
她没解释。
因为从那天起,她就知道,他说的每一句“恶心”,都不是针对林雪儿。
是她。
她慢慢收回手,指甲在掌心掐了一下,疼得清醒了些。
如果真有了孩子……她不敢往下想。
不是怕养不活,是怕这孩子生下来,就要活在“来历不明”的污名里。更怕厉墨琛知道后,第一反应不是确认,而是让人打掉。
她不是没听说过这种事。
厉家老夫人年轻时,就亲手处置过一个怀了少爷孩子的丫鬟。那女人被灌了药,抬出去时还在抽搐。
苏念盯着墙角那滩呕吐物,慢慢起身。
她走到门边,耳朵贴上去听。外面没人。她蹲下,从床脚木板的夹层里抽出半页纸——母亲留下的《女科辑要》残页,边角烧焦了,字迹模糊,但还能辨认。
她捧着纸走到窗前。
阳光从铁条缝隙斜切进来,照在泛黄的纸面上。“经闭三旬,呕恶倦卧,脉滑而数,胎气己成”——这几个字,正好落在光里。
她呼吸一滞。
“经闭三旬”她还没到,但“呕恶倦卧”……她昨夜几乎没睡,白天也总犯困,胸口闷,闻到咸菜味就想吐。
她低头看自己手臂内侧,最近几天,乳晕确实深了些。她以前不是这样。
她把纸折好,塞回夹层,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什么。
然后她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
膝盖还在疼,但比前两天轻了。她停下,摸了摸腹部,又摸了摸腰侧。没有胀,没有热,也没有别的异样。一切都很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她知道,有些事己经变了。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哪怕这孩子来得不合时宜,哪怕它可能带来更大的麻烦,它也是活的。是她身体里长出来的一点热气,是她在这座死宅里,唯一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走到水盆边,舀了一瓢冷水,泼在脸上。
水顺着发梢滴下来,她抬头,看见水面映出的脸。
苍白,眼底发青,嘴唇干裂。可眼神不一样了。
不是绝望,也不是愤怒。
是警觉。
她开始记时间。
早上六点,第一次反胃。持续两分钟,吐出酸水。未进食。
中午,门外送饭。粗瓷碗,冷粥,一块发霉的豆腐乳。她没动。
下午两点,靠在床上,胸口发闷,手指发麻。坐起后缓解。
傍晚,太阳落山前,发胀,触碰时有刺痛感。
她把这些记在心里,一条条过。
没有漏掉任何细节。
她知道,在这种地方,没人会给她验孕,也没人会信她的话。她必须自己先确认,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可她现在被禁足,连门都出不去。药房不会给她开药,厨房也不会给她换饮食。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反应和这半页残方。
她跪坐在床脚,把夹层里的医书残页又抽出来一次。
“妊娠初兆”那段话,她反复看了三遍。
然后她闭上眼,试着去感受脉象。她不懂把脉,但记得母亲说过,怀孕的人脉会跳得快而稳,像春水初动。
她把三指搭在腕上,屏住呼吸。
跳、跳、跳……
快是快,但她说不准是不是因为紧张。
她放下手,没再试。
窗外的天一点点暗下来。
她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抚着小腹。
如果真是怀孕……她得想办法活下去。不是为了厉家,不是为了谁认她,是为了这个孩子能平安出生。
她不能病,不能倒,更不能死。
她得吃得下,睡得着,把营养留住。
可现在她一吃就吐,一动就累,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她看向门口。
门缝底下,每天中午会推进一碗饭。她不吃,他们也不会追问。但她知道,只要她开始吃,他们就会察觉她的变化。
她必须装得和以前一样——虚弱、顺从、毫无威胁。
可她不能再吐在屋里了。一旦被人发现异常,林雪儿一定会借题发挥,说她装病、博同情,甚至说她偷吃好东西。
她得控制。
她站起身,走到墙角,把那滩呕吐物用鞋底蹭开,混进地砖缝的灰尘里。然后她撕了块床单布,蘸水擦干净地面。
做完这些,她回到床边,躺下。
天黑了。
她没闭眼,盯着天花板。
外面传来远处的钟声,七下。
她忽然想起,母亲当年怀她时,也吐得很厉害。可她外祖父不让请大夫,说女人生孩子是天命,熬过去就行。
母亲熬过去了。
她也得熬过去。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手轻轻盖在肚子上。
不管这是劫还是命,她都得扛住。
她不能让孩子还没出生,就跟着她一起被人踩进泥里。
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是锁孔转动的声音。
她立刻睁眼,手从腹部抽回,平放在身侧,呼吸放沉,像睡着了。
门开了一条缝,一道影子投进来,停在门口。
她没动,睫毛都没颤。
那人站了几秒,退了出去,门重新锁上。
她等了十分钟,才缓缓坐起。
刚才那脚步,不是送饭的仆妇。
更轻,更慢。
她没开灯,摸黑走到门边,蹲下,手指沿着门缝摸了一圈。
没有纸条,没有东西被塞进来。
但她注意到,门缝底下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像是从鞋底蹭下来的。
她捻起一点,搓了搓。
有点滑,像是药房常用的滑石粉。
她眼神一沉。
药房的人来过。
为什么?
查她有没有病?还是……有人怀疑她身体有异?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铁条往外看。
药房在西院,离这里隔着两道门。正常情况下,药童不会单独来这种地方。
除非是有人指使。
她回到床边,把医书残页重新藏好,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布——是她之前撕下来藏设计稿碎片的那块。她展开,看了看。
碎片己经不在了。
那天夜里,她把它嚼碎咽了下去。
她把布叠好,塞进衣领内侧,贴着锁骨。
然后她躺下,手又轻轻覆在小腹上。
不管外面在打什么算盘,她都不能乱。
她必须稳住,必须活下去。
她闭上眼,呼吸一点点放慢。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下,一下,稳而有力。
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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