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叶子砸在窗台上，发出轻响。
苏念没抬头。她盯着手里的剪刀，刀尖还沾着一缕断发，黑得发沉。她把剪刀放回脸盆架，坐回床边，手指慢慢松开又攥紧。她不再看镜子，也不再碰那盆冷水。火盆里的婚书己经烧成灰，厉墨琛的话也烧进了骨头里——她不配，她是错误。
她得活着，清醒地活着。
窗外传来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死寂的宅子里格外清晰。她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拧动门锁。走廊空着，她贴着墙根往主院方向走，脚步放得极轻。刚拐过回廊，就听见老嬷嬷的声音从拐角传来。
“白小姐到了，少爷让人开了正门。”
另一个女佣低声应：“听说是专程来看少爷的，连伞都备好了，生怕淋着。”
“嘘，小声点，白小姐最怕吵，身子又弱，能来一趟不容易。”
苏念停在廊柱后，没再往前。她没动，也没出声。片刻后，脚步声远去，她才退回西厢。
她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白小姐——林雪儿。昨夜佣人提过，今天就来了。不是探病，是宣示。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这次是冲着西厢来的。
门被敲了三下，不急不缓。
苏念起身开门。老嬷嬷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穿米色针织披肩的年轻女人，身形纤细，脸色略白，眉眼温柔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她手里还捏着一方素色手帕，轻轻掩了掩唇。
“苏小姐，”老嬷嬷语气比昨日多了点客气，但仍是居高临下，“林小姐听说你住这儿，特意来看你。”
林雪儿微微一笑，声音轻柔：“我本该早些来，可厉哥哥刚醒，我得先去瞧瞧他。现在才得空，冒昧打扰了。”
苏念没让开，也没请她进屋。她就站在门框里，目光平平地落在对方脸上。
林雪儿也不介意，自顾自往屋里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带着几分怜悯：“这屋子……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苏小姐，你嫁进来，竟住在这儿？”
“厉家自有安排。”苏念声音很淡。
“唉。”林雪儿轻叹一声，从女仆手里接过一个素白瓷瓶，递过来，“我带了瓶安神香，你昨夜想必也没睡好。这香温和，能宁心，你点上些，别……太委屈自己。”
苏念没接。
林雪儿的手顿了顿，笑容没变，还是轻轻把香放在窗台边的旧桌上：“厉哥哥向来心高，若不是病得厉害，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你别怪他冷淡，他心里最敬重的，一首是那个能陪他熬过最难时候的人。”
她顿了顿，眼神飘远，像在回忆什么：“我们小时候常在花园里读书，他念诗，我抄录。后来他病了，我守了他七天七夜，药汤都是我亲手熬的。你说，这种情分，谁能比？”
苏念垂着眼，没说话。
林雪儿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可你要明白，厉家不是谁都能当家主夫人的地方。身份、教养、眼界……缺一样，都会被人看轻。你若聪明，就别强求不属于你的位置。”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苏念的袖口，那上面还沾着昨夜嫁衣的金线碎屑：“这身衣服，太扎眼了。往后，还是穿得素净些好。”
说完，她退后一步，笑容温婉：“你好好休息，我得去陪厉哥哥了。他最怕静，我得在旁边说说话。”
她转身离开，脚步轻缓，披肩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像一片被风托着的羽毛。
老嬷嬷临走前看了苏念一眼，眼神冷得像霜。
门关上后，屋里安静下来。
苏念走到窗台边，拿起那瓶安神香。瓷瓶冰凉，她没打开，首接走到窗前，推开窗，把瓶子放在窗台上，任风吹。
她回到床边，蹲下身，手伸进床底，摸出那个生锈的铁盒。她打开，取出那张泛黄的照片，背面朝上，用炭笔在上面写下三个字：林雪儿。
笔画很重，几乎划破纸背。
她把铁盒放回原处，起身走到桌边，拉开抽屉。里面还是空的。她盯着抽屉看了几秒，忽然伸手，从发髻上拔下那根木簪。
簪子一头尖，她用它在抽屉内侧的木板上刻字。
第一道：厉墨琛。
第二道：林雪儿。
刻完，她停了停，又补上第三道：苏婉。
她盯着那三道刻痕，很久没动。
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主院门口。是林雪儿的女仆在说话：“小姐，少爷让您多坐会儿，说您一走，屋里就冷了。”
苏念收回手，木簪插回头发。
她走到门边，开门，站在走廊上。
主院方向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林雪儿在笑，声音轻柔，像在哄孩子。然后是厉墨琛的声音，低哑，但比昨夜柔和了些：“你别走，再念一段。”
苏念站在原地，没靠近，也没后退。
她听见林雪儿翻书的声音，接着是她念诗的调子，清婉动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厉墨琛没说话，但也没让她停下。
苏念转身，走回西厢，关门。
她坐回床边，手指慢慢抚过床单。布料粗糙，磨得指腹发红。她没缩手，反而用力掐了一下，留下一道浅白的印子。
她抬头看向主院方向，眼神平静，像一潭深水。
树影晃了晃。
一片枯叶飘下来，卡在窗缝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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