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倾城推门进来,反手把门闩上了。屋里黑乎乎的,她没点灯,手指先摸了下发髻——那片玉还在。心才落回肚子里,掌心却全是汗,黏糊糊的。
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春桃端着个粗瓷碗,带进来一股姜汤味儿。碗往桌上一搁,她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夏荷抬回西院了,两条腿动不了,说是摔的?谁信啊。赵氏砸了一套青瓷茶盏,连老夫人都惊动了。”
柳倾城不吭声,走到桌边,吹了吹汤面。热气扑在脸上,她才觉出冷来,手指僵得快捏不住碗。
“厨房那边……”她问。
“刘婆子天没亮就出去了,回来时袖子鼓着,像藏了东西。”春桃搓了搓手,“我问她,她说送月例。可月例是库房管的,轮得着她跑?”
柳倾城喝了一口,苦辣首冲喉咙。放下碗,走到床边,掀开褥子一角,把真玉片塞进夹层。起身时,顺手从床板缝里抽出那包灶灰混陈皮的假药粉,塞进袖口。
“你去睡吧。”她说。
春桃应了声,转身要走,又回头:“小姐……您真要斗她?”
柳倾城没回头:“她先动的我。”
春桃顿了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里又静了。柳倾城摸出火折子,点了油灯。灯芯“啪”地跳了一下,她提笔,铺纸。
第一行:赵氏陪嫁银两,七月初三支三百两,无用途记录。
第二行:库房钥匙交接时间,每月初五、十五、廿五,张嬷嬷经手。
第三行:张嬷嬷账本,七月十三、廿一、廿九三页墨色不同,纸纹也略粗,疑为替换。
写完,吹灭灯,又点上。再看一遍,折好,压在砚台底下。
不是证据。是钩子。
她知道赵氏沉不住气。砸茶盏是泄愤,泄完,必有动作。她要等她动钥匙,动账本,动银子——动她设好的线。
灯影晃着,她盯着砚台下的纸角,手指在桌边轻轻敲了三下。像小时候父亲教她记暗账的暗号。
门突然响了。
不是敲,是推。
门闩“咔”地弹开,傅昭站在门口,玄袍未解,肩头还沾着夜露。他目光一扫,落在砚台下那点纸角上,冷笑:“要动赵氏?”
柳倾城没起身,只把笔搁下,笔尖朝上,像支小刀。
“王爷若觉得不妥,”她抬眼,“奴婢明日就去佛堂抄经。”
傅昭盯着她,半晌,嗤笑一声:“抄经?你倒是会躲。”
她不接话,低头理笔墨,动作慢,但稳。
傅昭走近两步,伸手要拿那张纸。她不动,也没拦。他指尖刚碰纸角,忽然停住,看了她一眼,收手。
“你抄经,”他声音低,“能抄出她贪了多少银子?”
她抬眼:“那王爷说,我能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他盯着她,“但别让我抓到你犯规矩。”
她笑了下:“奴婢一向守规矩。”
傅昭没再说话,转身就走。门关上时,她听见他低声说:“张嬷嬷今早去了西院,待了半炷香。”
她没应。
门一合,她立刻起身,把纸抽出来,添一句:张嬷嬷,今早去西院,半炷香。笔尖一顿,再补:赵氏若动库房,必在初五。
初五还有三天。
她把纸重新压好,吹灯。屋里黑了,她没躺下,坐在桌边,手搭在砚台上,指尖一下下敲着。
敲三下,停,再敲三下。
像在等什么。
外头风穿廊而过,吹得窗纸“扑扑”响。她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院外。
是春桃。
门开一条缝,春桃探头:“小姐,张嬷嬷刚从厨房出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往东角门去了。”
柳倾城站起身:“几点了?”
“快二更了。”
她点头,从柜子里取出件粗布衣套上,头发挽成丫鬟髻,插了根木簪。
“你去哪儿?”春桃急了。
“去看看张嬷嬷夜里送什么礼。”
“可您刚回来——”
“正因为我刚回来,”她抓起门后扫帚,“才不能让人觉得我怕了。”
春桃咬唇:“那……我跟您去。”
“你留下。”她把扫帚柄往春桃手里一塞,“若我半个时辰不回,你就去敲老夫人房门,说张嬷嬷偷拿库房东西,被你撞见了。”
春桃手抖:“可……可她要是反咬我呢?”
“她不敢。”柳倾城开门,“她若敢,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账本对不上。”
她走出去,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夜风冷,她紧了紧衣领,贴着墙根走。东角门离得不远,她绕到库房后巷,蹲在柴堆后。
没等多久,张嬷嬷果然来了。她站在角门内,把油纸包递给一个穿青衣的婆子。那婆子接了,转身就走。
柳倾城没动。她要的不是这一包东西,而是一个引出更多线索的机会。
她等那婆子走远,才从柴堆后出来,故意把扫帚拖在地上,发出“沙沙”声。
张嬷嬷一惊,回头看见她,脸色变了:“你怎么在这儿?”
“巡夜。”她举起扫帚,“听见动静,过来看看。”
“没……没什么。”张嬷嬷把手藏到背后,“你去别处转吧。”
柳倾城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嬷嬷,您手里拿的,是库房的腊肉吧?可腊肉不该在西院领吗?”
张嬷嬷僵住。
“哦,”她笑了笑,“许是我看错了。”
她走远,听见张嬷嬷急匆匆关门的声音。
回到屋里,春桃还在等。见她回来,松了口气:“您可算回来了。”
柳倾城脱下粗布衣,从袖里掏出一小块腊肉,放在桌上:“明天,你拿去厨房,问刘婆子,这是不是她昨儿送出去的。”
“您……您偷拿了?”
“不是偷。”她把腊肉掰开,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小片纸,“是她漏了。”
纸上写着几个字:初五,午时,角门。
春桃手抖:“这是……交接?”
柳倾城把纸收好,塞进砚台底下,压在那张清单上。
“她要动库房。”她说,“就在初五。”
春桃咽了口唾沫:“那……咱们怎么办?”
“咱们不动。”她吹灭灯,“等王爷的人去查。”
春桃愣住:“您……您要告发?”
“不是告发。”她躺上床,“是让王爷自己撞上来。”
春桃还想问,她闭了眼:“睡吧。”
屋里静了。春桃吹灯,轻手轻脚地躺下。
柳倾城没睡。她在想傅昭那句话——“张嬷嬷今早去了西院,半炷香。”
他怎么知道的?他的人,一首盯着张嬷嬷?
那他是不是也盯着她?
她摸了摸发髻,玉片还在。又摸床板缝,假药粉也在。
她忽然明白,傅昭没收那张清单,不是默许,是等着看她怎么走这步棋。
她不是棋子。她得让他知道,她能赢。
第二天一早,春桃去厨房。柳倾城在屋里扫地,扫到门边,听见外头脚步急。
春桃冲进来,脸色发白:“刘婆子……刘婆子不见了!她屋里没人,包袱也没了!”
柳倾城慢慢把扫帚靠墙,然后缓缓说道:“她走了,也好。”
“您还说好?”春桃急了,“她要是把咱们的事说出去——”
“她不会。”柳倾城走到桌边,掀开砚台,“她若要说,昨夜就该说。她走,是心虚,不是告发。”
她抽出那张纸,指着“张嬷嬷账本”那行:“她贪的,不止一点腊肉。”
春桃看着纸,声音发抖:“小姐,您……您真要动她?”
“不是我要动她。”她把纸折好,塞进袖里,“是她自己,踩进了坑。”
她开门走出去。
春桃在后面喊:“您去哪儿?”
“去佛堂。”她说,“抄经。”
春桃愣在门口,柳倾城则未多停留,沿着回廊走去,风卷着落叶打在她的脚边。
她走到佛堂门口,正要进去,傅一从拐角出来,看见她,顿了下。
“王爷让你去书房。”他说。
她站住:“现在?”
“嗯。”
她转身往书房走。傅一跟上来,低声:“昨夜东角门的事,他知道。”
她不答。
书房门开着,傅昭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个油纸包,正是昨夜那块腊肉。
他抬眼:“你查她?”
她站在门口:“奴婢只是巡夜,碰巧看见。”
“碰巧?”他把油纸包推过来,“张嬷嬷今早给了刘婆子五两银子,让她走。你比她早半个时辰到。”
她不说话。
傅昭盯着她:“你想要什么?”
她抬头:“奴婢只想守规矩。”
“那你昨夜,为何不报?”
“因为。”她看着他,“奴婢想看看,王爷想不想知道真相。”
傅昭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下:“进来。”
她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
“初五,”他说,“午时,角门。”
她不答。
“你设的局。”他靠上椅背,“就等她踩。”
她点头:“是。”
“你不怕我拦你?”
“怕。”她说,“可奴婢更怕,没人替我娘讨命。”
傅昭看着她,良久,抬手:“去吧。”
她转身要走,他又开口:“别让张嬷嬷死。”
她停住。
“她若死了,”他说,“账本就没了。”
她回头:“奴婢明白。”
她开门出去。
风大了些,吹得廊下灯笼晃。她走下台阶,春桃从柱子后跑出来。
“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她拉着春桃往回走,“准备笔墨,今晚,我要抄经。”
春桃愣住:“您……真去抄?”
她脚步不停:“抄经最静心。”
春桃小跑着跟上:“那……那刘婆子呢?”
“她走了,挺好。”她说,“省得我动手。”
春桃还想问,她忽然停下,抬头看天。
快下雨了。
“春桃。”她说,“记得把窗关好。”
春桃点头。
她继续走,手在袖里摸了摸那张纸。
初五,快了。
她刚进屋,春桃忽然拉她袖子:“小姐,张嬷嬷来了!”
她站住。
院外,张嬷嬷站在雨里,手里提着个食盒。
“柳姑娘,”她声音发抖,“我……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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