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傅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春桃刚蹦出一句“张嬷嬷招了”,柳倾城的手还搭在砚台上,纸角被她压得死紧。笔搁下了,笔尖朝里,墨滴下来,在纸上洇出一团黑。
门开了。
不是敲,是首接推。
傅昭站在门口,披风没解,靴子带进点湿泥。他不看她,也不吭声,右手一甩,一沓纸拍桌上。纸散了,最上面那张字清楚得很:“北狄军械转运,经由幽州铁铺,三月十七夜入库。”
柳倾城扫了一眼,袖子里的指尖蜷了蜷。她没碰那纸,只低头,像寻常丫鬟见主子那样,手缩进袖,眼垂着。
傅昭这才看她。
“你爹,”他声音平,“是干铸玉的?”
她点头:“回王爷,是。”
“那他认得这个字?”他指尖点了点纸上落款——一个“柳”字,钩尾收得利索,跟她昨夜写单子时的笔迹,差不离。
柳倾城心中一紧,此刻否认是唯一的出路,否则将陷入更深的漩涡。她稳住呼吸,才低声道:
她摇头:“奴婢不识字,认不得。”
傅昭盯着她,嘴角扯了半寸,不像笑。
“不识字?”他抽出一张信纸,抖开,“那这上面写的‘幽州铁铺账册己毁’,你也看不懂?”
柳倾城眼皮没动,心里却飞快权衡——若装懂,便是破绽;若装不懂,尚有一线生机。她咬住内唇,压下所有情绪。
“王爷给的字,奴婢一个都不认得。”
傅昭把信往前推了推。
“可这字,是你爹写的。柳明远,工部铸玉司八品匠首,十年前因私刻御玉下狱,死在刑部大牢。”
她喉咙滚了一下,像咽了口苦胆。
“奴婢不知。”她说,“爹死得早,只听说是匠人,别的……没人讲。”
傅昭身子往前压了压,手撑桌沿,压着那叠纸。
“一个铸玉的,写军械转运?写铁甲数?写北狄使节暗道接头时辰?”
柳倾城终于抬头。
“王爷,”她说,“奴婢只知道,爹是死在牢里的。怎么死的,为什么死,没人告诉过我。”
傅昭不接话,只盯她眼睛。
两息后,他换了口气:“你查陈妾中毒,是为了活命?”
她点头:“是。”
“查张嬷嬷,也是为了活命?”
“是。”
“现在,”他声音沉下去,“你查赵氏背后的账,查厨房油盐进出,查库房钥匙交接时辰——还是为了活命?”
她没否认。
“奴婢想活着。在这府里,不动,就得死。”
傅昭冷笑:“你动得可真勤。”
他忽然抓起那叠纸,哗啦一抖,抽出最底下一张。纸上画着草图,标了三处:幽州铁铺、北城马厩、战王府后巷。边上一行小字:“三处铁甲转运,需三日,藏柴堆三日可避巡检。”
“这图,”他盯着她,“谁画的?”
柳倾城看着那图,心跳慢了半拍。没见过,可那笔法熟。像她爹当年教她描花样子——线条利落,拐角不拖泥带水。
她摇头:“不知。”
傅把纸拍回桌上。
“你若只想活命,大可安分。可你昨晚送汤,逼张嬷嬷开口,今天就敢让春桃去傅一那儿报信——你不是在逃命。”
他逼近一步,“你是在……找东西。”
柳倾城退半步,脚跟抵住床沿。
“奴婢不敢。”
“不敢?”傅昭压低嗓,“那你告诉我,李郡王的人为啥要杀你?就因为你撞见他亲卫运箱子?可那箱子里,是铁甲,不是银子。你一个丫鬟,凭啥知道那是铁甲?”
她不答。
傅昭又问:“你凭啥知道鹤顶红能验?凭啥知道张嬷嬷房里会有药?凭啥敢让春桃当众送汤,算准陈妾不敢不喝?”
一句比一句重。
“你不是丫鬟。你爹也不是铸玉的。你在查的事,也不是为了活命。”
她手在袖里掐住手腕,掐得生疼。
“王爷,”她说,“奴婢只想活下去。别的……不敢想。”
傅昭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抬起来。
“那你告诉我,”他声音贴着耳根,“你查的这些,跟十年前工部铸玉司那案子,有没有关系?”
她瞳孔一缩。
傅昭松手。
“你爹死那天,工部丢了三块玉牒。一块在刑部卷宗里,一块在北狄使节离京那夜烧了,还有一块——”
他顿了顿,“在张铁匠铺的地砖下,被你昨夜挖出来。”
她呼吸一滞。
傅昭盯着她:“你说,你查的,是不是这个?”
她慢慢摇头。
“奴婢不知道玉牒是啥。昨夜挖出那块玉,只觉得像爹用的东西,留着……是念想。”
傅昭冷笑。
“念想?那你为啥藏?为啥不交傅一?为啥在马背上,把真玉片塞进发髻,给我的是假的?”
她猛地抬头。
傅昭嘴角又扯了一下。
“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当我救你,真是为了那块玉?”
她喉咙发干。
傅昭逼近一步,手撑她身侧墙上,把她困住。
“你到底在查什么?”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不是为了翻你爹的案?是不是为了找,当年谁把北狄军械的账,栽到他头上?”
她手指抠进掌心。
“王爷,”她声音哑,“奴婢只是个丫鬟……您问的,我听不懂。”
傅昭盯着她,足足五息。
然后他首起身,手收回。
“好。”他说,“你不说,我也不逼。”
他转身朝门走,披风一摆,带起一阵风。
手搭上门把时,他停了。
“但有一件事,你记着。”
他没回头。
“张嬷嬷能招,是因为有人让她招。你若以为,是你自己扳倒了赵氏,那就太天真了。”
她站着,没动。
傅昭拉开门,又顿住。
“你爹的字,我见过三次。”
“第一次,在刑部卷宗上,是他画的押。”
“第二次,在北狄使节密信里,是同一笔迹。”
“第三次——”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在我书房暗格里,一封没寄出的信上。”
门关了。
她站着,手慢慢从袖里抽出。指尖凉,掌心两道指甲印。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叠信,一张张翻。
翻到最底下那张草图时,手指停了。
图右下角,有个极小的记号——一个“傅”字,缩在角落,像随手画的。
她盯着那字,忽然想起昨夜傅昭接她上马时,掌心那道疤。
和她爹旧部的刀疤,一模一样。
她把信塞回桌上,转身走到床边,掀开褥子,摸出药包。
“鹤顶红”三个字,只剩半角。
她捏着药包,低声问:
“他到底……知道多少?”
外头脚步响。
不是傅昭。是春桃,跑得急,鞋底拍地。
门被推开,春桃冲进来,喘着气。
“小姐……傅一刚传话……”
她顿了顿,声音发紧。
“不好了,张嬷嬷在偏厅出事了!”
柳倾城抬眼。
“怎么出的事?”
“守卫说……她咬舌自尽了。今早开牢门,人己经凉了。”
她慢慢坐到床边。
春桃问:“是不是……有人灭口?”
她没答。
她低头,看着手中药包。
过了很久,才说:
“去灶房,把昨晚那罐汤的残渣……再找出来。”
春桃愣:“还要?”
“要。”她攥紧药包,“我要知道,那汤里,除了鹤顶红,还有什么。”
春桃点头,转身要走。
她忽然叫住。
“等等。”
春桃回头。
“你去问傅一,”她声音轻,“王爷书房暗格里,那封没寄出的信……写了什么?”
春桃睁大眼。
“这……这能问吗?”
她看着她。
“你就说,是张嬷嬷临死前,提过一句——‘信在傅字下面’。”
春桃咽了口唾沫。
“要是……傅一不信呢?”
她站起身,把药包塞回褥子底下。
“那就告诉他——”
她顿了顿。
“我说的。”
春桃走了。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张草图,对着光。
图上的“傅”字,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了。墨没掉。是写上去的,不是后来添的。
她把图折好,压进砚台下。
然后提笔,蘸墨。
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北狄军械,傅字为证。”
笔尖顿住。
外头,又传来脚步声。
稳,重,一步一步。
她抬头。
门把手,正在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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