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到一半,卡住了。
外头静得听不见脚步。柳倾城站着没动,手指还搭在窗框那道旧划痕上。
她把袖子里的玉牒往里塞了塞,转身走到桌边,抓起笔,蘸了墨。
纸上“铁甲之下,必有血账”的字迹还未干,她划亮火折子点着纸角,烧至半途便用手指掐灭,灰簌簌掉落在砚台边。
帘子一掀,春桃进来,端着个空碗:“厨房说安神汤在熬,还得一炷香。”
“嗯。”她将剩余纸张捻成碎渣,“你去灶上看着,别让他们偷懒。顺嘴跟张嬷嬷提一句,老夫人早上念叨库房旧档,怕是要查前年损耗,让她把账本都翻出来。”
春桃应了声,转身要走,柳倾城从袖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这个,交给傅一。就说——王爷昨夜交代的事,得办利落。”
春桃接过,低头走了。
柳倾城坐回椅子,手指在桌上敲了三下。
她盯着门口,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回来,才起身拉开床底暗格,摸出个布包。
布包一打开,是半块铁甲,内侧刻着歪歪扭扭的“李”字。她用指甲顺着那道刻痕划了一回,翻过来,看甲面上的狼头烙印。光映在她眼里,没晃一下。
铁甲重新包好,塞进箱底,压上几件旧衣。
天刚黑透,傅一来了,没走正门,是从后墙翻进来的。鞋上全是泥,裤脚撕了口子,进屋就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挖出来了。”他声音压着,“三口铁箱底下,埋着个桐木匣子。六本账,记的是战王府库房五年里的进出。”
柳倾城接过,撕开油纸。账本封皮是暗青色,边角磨得起毛。她翻第一页,字眼熟——张嬷嬷的笔迹。
“每笔‘损耗’都画了红杠,其实是卖了。”傅一低声道,“云锦、银线、药材、炭料,全走黑市。买主是城南三家铺子,背后东家,姓赵。”
柳倾城合上账本,指节在封皮上点了两下:“张嬷嬷最近烧过几本?”
“三天里烧了两回,都是半夜。房里一股焦味,我让粗使婆子去清灰,她说在‘驱霉气’。”
“驱霉气?”柳倾城冷笑,“挑得真准。”
傅一没动:“万一她死扛或藏东西了?”
“不会。”柳倾城站起来,“人越心虚,越要把东西攥在眼皮底下。她烧的是副本,真账,一定藏在自己屋里。”
傅一点头,转身走了。
柳倾城换上件素青裙衫,披了外裳,提了灯笼出门。春桃在廊下等着,见她来了,小声问:“真现在去?”
“怕了?”
“不怕。”春桃咬了下唇,“就是……张嬷嬷那屋,夜里没人敢近。”
“那就闭嘴。”柳倾城往前走,“照我说的做。”
两人穿过两条回廊,到了西角一个小院。张嬷嬷独住这儿,门口挂着旧布帘,檐下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裳。柳倾城抬手敲门。
没人应。
她推门进去。屋里没点灯,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桌上一只空茶碗,底上剩着点褐色渣子。
“搜。”她对跟来的婆子说,“床、柜、墙角,一处别漏。”
婆子们翻箱倒柜。春桃蹲下看床底,伸手一摸,突然“哎”了一声。
柳倾城过去,见她从床板底下抽出个布包。打开一看,三本账册,纸比马厩挖出的更旧,边角卷了,封皮上写着“内耗实录”西个字。
她翻开一页,上面写着:“七月十五,领云锦十匹,转绣坊王婆,得银八十两。世子妃亲批。”
再翻:“九月初三,药材库麝香三钱,换东市金铺碎银五钱。嬷嬷手交。”
她把账本递给傅一:“比马厩那套细。连银子哪天兑的都记了。”
傅一翻了翻,脸色沉了:“这些要是报上去,张嬷嬷抄家都不够赔。”
“她一个人扛不住。”柳倾城把账本收好,“得有人顶。”
话没说完,外头脚步响,一个婆子跑进来:“张嬷嬷回来了,从厨房过来,手里提着篮子!”
柳倾城抬手,屋里人立刻熄灯躲好。
片刻,门吱呀一声推开。张嬷嬷探头进来,西下看了看,把篮子放在桌上,掀开盖布——半块烧鸡,一碗米饭。
她刚坐下,柳倾城从暗处走出来:“好日子,这时候还能吃上荤。”
张嬷嬷猛地抬头,筷子掉桌上。
“柳……柳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奉老夫人命,查库房旧档。”柳倾城把三本私账往桌上一放,“这三本,是你烧剩下的?”
张嬷嬷脸色变了:“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柳倾城拿起一本,翻开,“‘七月十五,云锦十匹’——你说是‘损耗’,可绣坊王婆今早亲口跟我说,她付了八十两银子,货是你给的。”
张嬷嬷嘴唇抖:“我……我不知……”
“你不知?”柳倾城逼近一步,“那你告诉我,这账上的‘世子妃亲批’,是谁写的?是你,还是她?”
“我……”张嬷嬷往后缩,“我不能说……”
“不能说?”柳倾城冷笑,“那你儿子呢?上月刚补进马厩当差,要是这时候查出家里贪墨,你说,他会不会被发配边关?”
“你……你怎知我儿子……”张嬷嬷声音发颤。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柳倾城把账本合上,“现在,两条路——要么现在去厅堂,当着王爷的面,把这些年的事说清楚;要么,我让人现在就把你儿子绑去刑房,等你开口。”
张嬷嬷瘫在地上,手抓不住桌角。
“我……我说……”她终于开口,“是世子妃……是她让我做的,她说库房进出她管不着,得靠我‘灵活处置’,卖的银子七成归她,三成给我,我儿子要娶亲,要钱……”
“所以你就拿王府的东西换钱?”柳倾城盯着她,“去年冬炭短缺,老夫人冻病了,那批炭,是不是也被你卖了?”
“是……”张嬷嬷哭出声,“可我不敢不听啊,世子妃说,我要不配合,就让我儿子充军,一家子流放……”
柳倾城没再问。她把账本收好,转身就走。
春桃跟出来,小声问:“这就完了?”
“还没。”柳倾城脚步没停,“等王爷回来。”
天快亮,府外传来马蹄声。
柳倾城正在屋里理账本,听见动静,立刻起身。她把六册账本用红绸捆好,提了灯笼往外走。
傅昭刚下马,披风上带着夜露。他见她迎上来,眉头一皱。
“有事?”
“奴婢查库房旧档,发现些不对。”她跪下,双手捧上账本,“恐有内贼,中饱私囊,请王爷过目。”
傅昭没接,只看了她一眼:“你查的?”
“老夫人前日提起,奴婢奉命翻档,无意中发现张嬷嬷私藏的账本。”她低头,“不敢擅专,特来请王爷定夺。”
傅昭这才接过,当着她的面翻开。一页页看下去,脸色越来越沉。他忽然停住,指着一笔:“素绢日用,云锦私售——赵氏日日穿素,倒养得库房?”
柳倾城不吭声。
傅昭合上账本,抬手:“传赵氏、张嬷嬷,厅堂候着。”
半个时辰后,正厅。
赵氏来了,穿素裙,发上只簪一根银钗。见傅昭坐在上首,账本摆在案前,脸色一变。
“王爷召我,何事?”
傅昭不理她,看向跪地的张嬷嬷:“你说,这些账,是谁让你记的?”
张嬷嬷抖得厉害,抬头看了赵氏一眼,又低下头。
“说。”傅昭声音冷了。
“是……是世子妃……”张嬷嬷终于开口,“她说库房进出不便,让我‘灵活处置’,卖的银子七成归她,三成给我,我儿子要娶亲……”
“放屁!”赵氏猛地站起,“你这老货,竟敢血口喷人!我何时让你卖过东西?”
张嬷嬷突然抬头,哭喊:“世子妃!你莫再装了!上月你让把那批云锦卖了,说是给舅母做寿礼,可那银子,你拿去赌坊还债了!你还说,若我不配合,就让我儿子充军!”
赵氏脸色刷地白了。
傅昭盯着她:“云锦十匹,卖八十两。你舅母寿礼,用得着云锦?”
赵氏张了张嘴,没说话。
傅昭把账本摔她脸上:“你穿素,是节俭?还是怕人看出你身上穿的,全是偷来的?”
赵氏踉跄后退,撞上桌角。
厅里死寂。
柳倾城站在角落,手指轻轻抚过袖中那块铁甲残片。
傅昭忽然抬头,看她:“这事,你查了多久?”
她低头:“回王爷,昨夜才知线索。”
“昨夜?”他冷笑,“那账本,为何偏偏在马厩地底?”
她不答。
他盯着她,半晌,才道:“下去吧。”她转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她,“张嬷嬷划的‘十’字,你查过没有?”
她背对着他,顿了顿。
“查过。”她说,“是个记号。墙根下,有个‘十’字刻痕,有人提前留的。”
“谁留的?”
她回头,看着他:“您说呢?”
傅昭没说话。
她走了。
走到院中,春桃迎上来:“小姐,张嬷嬷招了,赵氏……是不是快倒了?”
柳倾城不答,只问:“傅一呢?”
“刚走,说王爷让他去查城西那座废庙。”
柳倾城点头,往前走。
春桃跟了几步,突然小声问:“小姐,那庙里……真供着铁甲?”
柳倾城停下。
“你听见的?”她问。
春桃点头:“昨夜我送汤过去,听见傅一跟王爷说……庙里供的不是佛,是块带狼头印的铁甲。”
柳倾城望着远处宫墙,半晌,才开口。
“那就对了。”她说,“李郡王拜的,从来不是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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