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房的烛火晃了下。
柳倾城指尖一动,银簪己滑入袖口。她低头看着掌心那片枇杷叶,叶脉发黑,是昨夜露水浸的。她没抬头,只将叶子轻轻放进药篓,动作不急不缓。
外头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靴踏在青石上,不重,却压得人耳根发紧。
傅一停在廊下,手扶刀柄,目光扫过药篓,又落在她袖口。他没说话,只往里走了两步。
柳倾城抬眼,视线与他一碰即收。
“夏荷又来了。”傅一开口,嗓音低。
她“嗯”了一声,手指却己勾住腰间布袋——里头是晒干的荆芥,能止血,也能让人腹泻三日。
傅一没动,只道:“她带了两个婆子,说是赵氏要查药篓。”
柳倾城笑了下,没出声。笑得极淡,她知道夏荷不会罢休。那晚她栽赃不成反被罚,如今必是寻着由头再咬一口。可她也清楚,夏荷蠢,蠢在不知背后是谁在推她。
傅一看着她,忽然道:“你不怕?”
她抬手,将一缕散发别到耳后,动作慢。“怕什么?”她问。
“怕她再给你安个罪名。”
“她若真有本事安,”柳倾城终于抬头,“我认就是了。”
傅一盯着她看了两息,忽而转身,只留一句:“我在外头等。”
柳倾城坐回凳上,手却没闲着。她从袖中抽出银簪,簪头雕着一朵半开的梅,她用指甲轻轻一顶,梅心裂开,里头藏着一撮灰白粉末——是后山石缝里挖出的断肠草粉,晒干研细,入口即吐,不伤人,却能乱人眼。
她将粉末抖进茶壶,又添了半勺蜂蜜。壶是粗陶的,壶嘴歪,倒茶时总洒一点,正好。
外头传来夏荷的声音,尖利,带笑:“哟,这会儿倒清闲了?药篓子可清点过了?”
帘子被掀开,夏荷站在门口,身后两个婆子,手里提着锁链。
柳倾城起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
“世子妃有令,”夏荷扬着下巴,“查你药篓,防你偷藏禁物。”
柳倾城垂眼:“奴婢无物可藏。”
“有没有,我说了算。”夏荷一挥手,“搜!”
婆子上前,翻药篓,抖布袋,连她枕头都拆了。柳倾城站着,不动,也不拦。
搜到香囊时,婆子停了。
香囊是旧的,绣着兰草,线都褪了色。婆子捏了捏,里头有硬物。
“这是什么?”夏荷凑过来,一把夺过,解开系带。
柳倾城忽然抬手,银簪尖轻轻一挑。
香囊系带应声而断,半截素笺滑出,却没落地——被她袖口接住。
夏荷一愣,低头看香囊,里头空了。
“掉了?”柳倾城轻声问。
夏荷瞪她,弯腰去捡,手刚触地,柳倾城己将那半截纸叠好,塞进唇间,一咽,吞了。
“你——!”夏荷跳起来。
“香囊破了。”柳倾城拍了拍手,“许是线老了。”
夏荷气得发抖,指着她:“你敢毁证!”
“证?”柳倾城终于抬眼,“你拿个空香囊,说里头有东西,我毁什么?”
夏荷语塞。
傅一在廊下听得清楚,手按在刀柄上,没动。他看见柳倾城吞纸时,喉头滚动了一下,极快,他转身就走。
半个时辰后,书房灯亮。
傅一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她吞了半张纸,属下只看清一角——是澄心堂纸。”
傅昭坐在案后,手抚剑柄。剑是冷的,他指尖却有些热。
“澄心堂纸?”他问。
“宫里流出的,非王公不得用。李郡王私印奏折,用的就是这个。”
傅昭没说话,只将剑鞘在案上轻叩了两下。
“她怎么拿到的?”
“夏荷的香囊里。柳倾城用银簪挑开,当着人面吞了。”
傅昭抬眼:“她早知道?”
“属下看她动作,不像是临时起意。像是……等那香囊开了。”
傅昭沉默片刻,忽然问:“她进府前,查过了?”
“原籍柳家村,三年前遭兵祸,全村烧光。她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被一游方郎中救走,学了点医术,辗转进了侯府做粗使丫鬟。”
“游方郎中?”傅昭冷笑,“哪有郎中走三年不露脸?”
傅一没接话。
“澄心堂纸出现在我府里,”傅昭缓缓道,“李郡王的人,伸得倒快。”
傅一低声道:“要不要查夏荷?”
“查。”傅昭站起身,他袖口一道旧疤——是三年前边关留下的,刀口从肋下斜上,止于心口。
他忽然想起那日演武场,柳倾城手腕上的月牙疤。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弧度。
“她手腕那道疤,”他问,“像不像边关那个?”
傅一心头一跳,点头:“像。属下查过,当年柳家村被屠,官报说无一生还。可边关火堆旁,王爷救的那个女童……也姓柳。”
傅昭没回头,只道:“她若真是柳家孤女,为何不认?”
“或许……不敢。”
“不敢?”傅昭冷笑,“能在夏荷眼皮底下吞纸保证,能在老夫人面前试药立信,她哪一点像不敢?”
傅一沉默。
“她聪明。”傅昭声音低了,“聪明到不该是个丫鬟。”
“那属下……继续查?”
“查。”傅昭转身,目光沉沉,“但别惊动她。我要知道,她到底是谁。”
傅一应声退下。
书房门关上,傅昭坐回案前,抽出一卷旧档,翻到一页,上头写着“柳氏一门,尽殁于火”。他指尖在“殁”字上停了停,忽然用力,纸角被撕下一角。
他盯着那残缺的字,良久,低语:“李郡王……倒是会挑人。”
夜更深。
茶水房内,柳倾城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半片枇杷叶。她将叶子对折,又展开,她知道傅一在查她。
那日他站在廊下,目光停在她袖口,太久。后来夏荷来闹,他也没拦,只站在外头。
她在赌。
赌那张纸够不够分量,赌傅一会不会报上去,赌傅昭——会不会因此盯上李郡王,而不是她。
她不怕查。
她怕的是,查得太浅。
若只查到她三年前流浪,那便罢了;若查到她曾在边关火堆旁醒来,那便危险;
她将叶子揉成团,扔进炉火。
火苗窜起,照亮她半边脸。
她忽然道:“春桃。”
门帘一动,春桃探头:“在。”
“明日去库房,领三尺青布。”
“又要缝药袋?”
“不。”柳倾城看着火,“给张嬷嬷送过去。就说,她井绳断了,该修了。”
春桃愣了下,点头:“是。”
柳倾城闭眼,靠在墙上。
她知道,从今晚起,她不再只是宅斗里的棋子。
她是饵。
傅昭若真查下去,迟早会碰上李郡王。
而她,要借他的刀,斩断那些藏在暗处的手。
次日清晨,傅一巡至西角门。
井边没人,井绳果然断了,半截垂在井口,风吹着晃。
他盯着那绳子看了会儿,转身走向茶水房。
柳倾城正在熬药,火光映在她脸上,一明一暗。
傅一站在门口,没进去。
“井绳断了。”他说。
她抬头:“嗯。”
“你不修?”
“修了,也还会断。”
傅一盯着她:“你知道是谁断的?”
她搅着药罐,火苗噼啪响。“谁想让我摔下去,”她淡淡道,“自然会再来。”
傅一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为何吞那张纸?”
她手一顿,药勺停在罐口。
“你不该问。”她抬头,目光首首看向他,“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去问——是谁把纸塞进香囊的。”
傅一瞳孔微缩。
她笑了下,低头继续搅药。“傅副将,”她声音轻,“有些事,查到了,未必是福。”
傅一没动,只道:“王爷想知道你的底细。”
她勺子一顿,火光在她眼底跳了下。
“告诉他。”她慢慢道,“就说,我不过是个逃命的孤女。”
傅一盯着她,半晌,转身就走。
傍晚,傅一再次踏入书房。
“她知道我们在查她。”他禀报。
傅昭正在擦剑,剑光冷。
“哦?”
“她让我去问,是谁把纸塞进香囊的。”
傅昭手一顿,剑刃在灯下泛青。
“她倒不怕。”
“她不怕。”傅一低声道,“她怕的是,我们查得太浅。”
傅昭抬眼:“查得太浅?”
“她说,有些事,查到了,未必是福。”
“她倒是明白。”他站起身,剑入鞘,“那就——查深点。”
“李郡王的人,敢伸进我院子,”他声音冷,“我就让他,手断在里头。”
傅一低头:“是。”
傅昭忽然问:“她手腕那道疤,你见过没有?”
“见过。”
“像不像三年前那个女童?”
傅一沉默一息,点头:“像。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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