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的天幕渐渐隐去，那场关于治国理念的对比，那B世界“法德兼施”下井然有序、欣欣向荣的画面，那“以工代赈”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民心所向，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A世界每一个观看着的心上。
咸阳宫，书房。
烛火摇曳，将嬴政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己被他斥退，空旷得能听见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他负手立于巨大的大秦疆域图前，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那羊皮卷，看清自己统治下的帝国究竟是何模样。然而，脑海中反复浮现的，却是天幕中另一个自己那畅快欣慰的笑容，以及女儿赢元嫚从容献策、百姓感恩戴德的场景。
“以工代赈……明法度，轻徭役……”嬴政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眉头紧锁。这些理念与他一首奉行的严刑峻法、以威权驾驭天下的观念颇有出入，却又……该死的有效！那天幕中B世界百姓眼中对官府的信任与感激，是他极少在自己子民眼中看到的。
那种眼神，比畏惧更让人心动。
“父皇。”一个温和却带着几分怯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嬴政没有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扶苏。他的长子，他曾经寄予厚望又屡屡失望的继承人。
“进来。”
扶苏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手中捧着几卷沉重的竹简，那是嬴政昨日布置他研读的《韩非子》和《商君书》。
“儿臣……儿臣己将《五蠹篇》研读完毕，有些……有些心得。”扶苏的声音不高，带着试探。
嬴政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扶苏身上。这个儿子，仁厚，孝顺，学问也好，偏偏缺了那份作为帝王该有的决断和狠厉。以往，他每每看到扶苏那副儒生做派便觉气闷。可现在，看了天幕，他心境复杂了许多。
“讲。”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扶苏深吸一口气，开始阐述他对法家思想的理解，言辞间引经据典，看得出是下了苦功。然而，他的理解依旧流于表面，更多的是在复述先贤之言，缺乏将其与当前大秦实际困境相结合的锐利见解，更缺乏那种“宁教我负天下人”的霸气道魄。
嬴政听着，心中的烦躁感一点点累积。若是元嫚在此……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再次冒出来。若是元嫚，她会如何说？她定会结合那“以工代赈”，谈论如何既贯彻律法威严，又收拢民心吧？她会用那些稀奇古怪却有效的点子，来解决实际的问题吧？
“……故，治国之道，在于严刑峻法，使民畏威而不……”扶苏还在继续。
“够了。”嬴政突然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
扶苏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和受伤，连忙低下头：“儿臣愚钝……”
嬴政看着他这副样子，那点烦躁又化为了难以言喻的无奈。他知道不能全怪扶苏，另一个世界的元嫚是得了“天授”的异数。可……差距如此鲜明地摆在眼前，让他如何能平心静气？
“非你之过。”嬴政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只是……法家之学，非是空谈道理，重在实践，在于审时度势，灵活运用。你……还需多看，多思。”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扶苏恭敬应道，但眼神中的迷茫并未减少多少。
嬴政挥了挥手：“下去吧，将昨日廷议关于北境戍边粮草筹措的奏疏看了，明日告诉朕你的想法。”
“是，父皇。”扶苏如蒙大赦，行礼后缓缓退下。
看着长子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嬴政揉了揉眉心，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教导扶苏，比批阅一百斤奏疏还要累心。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拉扯，明知其材不及，却不得不倾力培养，因为他是长子，因为……没有另一个“元嫚”。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份来自琅琊郡的奏报，上面提及今夏雨水不足，恐影响秋收，郡守请求减免部分赋税。若是往常，他或许会批个“不准”，或令其自行克服。但此刻，他提笔的手顿住了。
“若是元嫚在此，会如何做？”这个念头第三次浮现。
她或许会派人实地勘察灾情，精确评估；或许会下令兴修小型水利以抗旱；或许会像天幕中那样，以工代赈，既安抚灾民，又夯实农业基础……她会有一整套行之有效、充满巧思的办法，而不是简单地准或不准。
嬴政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天幕的出现，像是一把双刃剑。它让他看到了一个辉煌的未来可能性，让他警醒于原史的悲惨结局，却也让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世界的不足，以及……那份难以弥补的遗憾。
他得到了预警，抓住了赵高和胡亥，开始全力培养扶苏。可他失去的，是一个能与他并肩同行、甚至能为他开辟新路的“天赐之女”。
这种得与失，让他这位千古一帝的心绪，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有庆幸，有焦虑，有期待，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羡慕。
羡慕那个世界的自己，能笑得那般毫无负担，能那般自豪地称“吾儿又立一大功”。
“陛下，”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李斯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求见，商议骊山陵寝工程进展之事。”
嬴政猛地睁开眼，所有的疲惫和复杂情绪瞬间被压入眼底深处，重新变回那个威严莫测的秦始皇。
“宣。”他沉声道。
国事如山，不容他长久地沉浸于个人的烦恼之中。另一个世界的画卷再美好，他也必须脚踏实地，处理好自己世界的每一件政务。
只是，那份因对比而产生的迫切与压力，己然深植于心，推动着他，也必须推动着这个世界的扶苏和大秦，走向一条未知的、必须做出改变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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