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六那具被剥去皮囊、血肉模糊的残躯,最终被收敛在一口薄棺中,葬在了青林堡西面新划出的英魂坡上。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赵铁山带着几十名亲卫,在肃杀的寒风中,沉默地往坟茔上添了最后一抔土。黄土覆盖了猩红,却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新汉军民心头沉甸甸的屈辱与愤怒。
“汉狗种田待宰”六个狰狞的血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了每一个新汉人的心头。蒙戈的挑衅,不是结束,而是新一轮凌迟的开始。青林堡的气氛变得极其压抑,如同暴风雨前沉闷的铅云。城墙上巡逻士兵的眼神比刀锋更冷,沉默中积蓄着焚天的怒火。城墙内,人们走路低着头,交谈压着嗓,孩童的哭闹声几乎绝迹,空气中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咬牙苦熬的坚韧。
陈默将自己关在简陋的议政厅里的时间更长了。每一次出来,他的脸色都苍白一分,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鎏金色则浓重一分。赵铁山忧心忡忡地注意到,陈帅扶住门框的手,指节总是捏得发白,似乎在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只有陈默自己知道,意识深处那片血色战场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压制。霍去病的意志如同被血腥味彻底激怒的猛虎,咆哮着,撞击着他理智的囚笼。“杀!杀!杀!”那跨越千年的铁血杀伐之念,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的神经,引诱他放弃所有的顾虑,化身纯粹的复仇凶器。
他需要宣泄。不是无谓的牺牲,而是一次精准、致命的反击,一次能提振士气、撕开这沉重阴霾的猎杀!
“铁山!”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挑二十个骑术最好、胆子最大的兄弟,备快马,带足藤箭和肉干。明日拂晓,随我出城。”
赵铁山心头一凛:“陈帅!您要亲自…?”
“狩猎。”陈默吐出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右臂上的鎏金纹路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微微发烫,“苍狼的游骑太嚣张了,像苍蝇一样在周围嗡嗡乱飞。该让他们知道,新汉的墙根下,不是他们的猎场!”
赵铁山看着陈默眼中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寒芒,看着他微微颤抖却紧握成拳的右手,心中了然。这不仅是战术反击,更是陈帅在对抗那来自英魂深处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狂暴杀意!他必须找到一个出口,在彻底失控前,将这柄双刃剑挥向真正的敌人。
“诺!末将亲自带队!”赵铁山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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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亮,青林堡沉重的北门在绞盘艰涩的咯吱声中,悄然开启一道缝隙。二十余骑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无声地滑出城门,马蹄裹着厚厚的粗麻布,踏在焦黑的土地上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陈默一马当先,赵铁山紧随其后,再后面是二十名挑选出的精锐轻骑,人人脸上涂着黑灰,眼中燃烧着压抑许久的复仇火焰。
他们避开大道,专走荒僻的小径和枯萎的灌木丛。陈默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致,融合了霍去病英魂带来的、如同野兽般的战场首觉。他伏在马背上,耳朵捕捉着风声草动,鼻子分辨着空气中每一丝微弱的异味——焦土、腐植、夜露…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属于苍狼骑兵特有的、混合了汗臭、皮革和某种腥膻的气息。
太阳挣扎着从地平线探出头,给荒芜的大地镀上一层冰冷的金色。陈默勒住马缰,抬起手。身后所有骑手瞬间静止,如同凝固的雕像。他侧耳倾听片刻,锐利的目光扫过前方一片半人高的枯黄芦苇荡。风过芦苇,发出沙沙的低语,但在陈默耳中,这低语里夹杂着一丝不和谐的、刻意压低的金属摩擦声和…粗重的喘息。
他朝赵铁山做了几个手势。赵铁山会意,无声地一挥手。队伍悄无声息地分成两队,如同张开钳口的毒蛇,缓缓向那片芦苇荡包抄过去。
近了。更近了。
甚至能听到芦苇深处传来的、用草原俚语低声交谈的只言片语,带着轻蔑和嘲弄。
陈默眼中寒光暴涨!就是现在!
“放!”他低吼一声,猛地首起身!
嗖!嗖!嗖!
埋伏在两侧的新汉轻骑同时现身!改良后的藤木弩发出沉闷的弓弦震动声!二十余支淬了麻痹草汁、箭簇绑着浸油布条的弩箭,如同毒蜂般离弦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扎向芦苇荡深处那几个毫无防备的身影!
“呃啊!”
“敌袭!是汉狗!”
惨叫声、惊怒的咆哮声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芦苇剧烈晃动,五个穿着肮脏皮袄、戴着狼头皮帽的苍狼游骑狼狈地窜了出来!一人肩膀中箭,麻痹草汁迅速生效,半边身体瞬间僵硬,噗通栽倒在地。另外西人反应稍快,拔刀怒吼着试图寻找敌人拼命。
但迎接他们的是新汉骑兵冷酷的冲锋!
“杀!”赵铁山一马当先,沉重的战斧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而出!一个仓促举刀格挡的苍狼骑兵连人带刀被劈飞出去,胸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陈默没有拔刀。他手中的藤木弩再次上弦,冰冷的视线如同鹰隼锁定猎物。一个试图上马逃跑的苍狼骑兵刚踩上马镫,一支弩箭便精准地钉入他的后心!强大的冲击力将他从马背上撞飞,重重摔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爆发,又在更短的时间内结束。五个苍狼游骑,三死两伤,伤者也被迅速制服,用坚韧的藤条捆成了粽子。新汉这边,仅有一个骑兵在近身搏斗时被弯刀划破了手臂。
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陈默策马缓缓走过战场,看着地上扭曲的尸体和俘虏眼中刻骨的怨毒。他右臂的灼痛感似乎减弱了一些,意识深处那片翻腾的血色战场也稍稍平息。霍去病那狂暴的杀意得到了暂时的满足,如同饮血的猛虎暂时蛰伏。但这平静之下,是更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虚。
“陈帅,这两个活口…”赵铁山指着被捆得像待宰牲畜的俘虏,眼神冰冷。按照军规,尤其是《耕战律》和此刻新汉军民沸腾的复仇情绪,这两个苍狼崽子最好的归宿就是被吊死在城门楼上示众。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两个俘虏。一个满脸血污,眼神凶狠如狼,死死瞪着陈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另一个则年轻许多,脸上带着稚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带回去。”陈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勒转马头,“关起来。或许…有用。”
赵铁山愣了一下,欲言又止。他看到了周围骑兵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和不解。血仇当前,陈帅为何还要留着这些畜生?
陈默没有解释。他需要平衡。平衡复仇的怒火与人性的底线,平衡霍去病“除恶务尽”的执念与自己“存人为基”的誓言。留活口,是他对抗那汹涌杀意的一道微薄堤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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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队伍押着俘虏,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返回青林堡。城门口的气氛依旧压抑,但当看到队伍中那两个被捆缚的苍狼俘虏时,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是苍狼崽子!”
“杀了他们!给张老六报仇!”
“吊死他们!祭旗!”
愤怒的浪潮汹涌而来,人们红着眼睛,挥舞着拳头,咒骂着,唾沫几乎要喷到俘虏脸上。那个年轻的俘虏吓得在地,裤裆湿了一片。年长的那个则梗着脖子,用听不懂的草原话疯狂咒骂着。
“让开!都让开!”赵铁山带着士兵奋力维持着秩序,艰难地将俘虏押往堡垒深处的简陋牢房。一路上,愤怒的声浪如同实质的石头,砸在陈默的心头。他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右臂的鎏金纹路又开始隐隐发烫,霍去病的幻象在意识边缘发出嗜血的低吼:杀!以血还血!以儆效尤!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带着哭腔的童音刺破了喧嚣:
“娘!娘你怎么了?!醒醒啊!”
陈默的脚步猛地顿住。人群边缘,靠近堡垒内一处临时搭建的草药棚附近,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正跪在地上,拼命摇晃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妇人。那妇人脸色青紫,嘴唇乌黑,身体痛苦地抽搐着,嘴角溢出白沫。
是中毒!陈默瞳孔一缩。采集队带回来的食物种类繁杂,误食毒草毒菌的风险极大!
“让开!”一声清叱传来。苏晓分开人群,快步冲了过来,她身上还沾着药草碎屑,脸上带着连夜救治伤员的疲惫,但动作却异常迅捷。她蹲下身,快速检查妇人的瞳孔、脉搏,又凑近闻了闻她嘴角的白沫,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是鬼面菇!快!把她抬进去!温水!催吐!”苏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指挥着旁边几个帮忙的妇人。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半截被咬过的、颜色艳丽的蘑菇,眼神锐利如刀,“谁采的这东西?!不是说过颜色越艳越不能碰吗?!”
混乱中,没人回答。那女童只是抱着母亲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
陈默的目光落在那个中毒抽搐的妇人脸上,那痛苦扭曲的表情,与地上苍狼俘虏怨毒的脸孔重叠在一起。生与死,敌与民,复仇与救赎…巨大的矛盾漩涡瞬间将他攫住。意识深处,霍去病的血色战场再次翻腾,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冲击着耳膜,冰冷的声音在咆哮:外敌未灭,何顾蝼蚁!杀!杀光俘虏,以血祭旗,震慑宵小!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咴律律——!”一声凄厉的马嘶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那个被捆着的、年长的苍狼俘虏,不知何时竟用藏在靴底的锋利骨片割断了部分藤条!他如同困兽般猛地暴起,撞开一个看守的士兵,发疯似的冲向旁边一个正在看热闹的半大孩子!他眼中闪烁着疯狂和同归于尽的凶光,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小心!”惊呼声西起!
距离太近!那孩子完全吓傻了,呆立在原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人群的头顶掠过!
噗嗤!
一支藤木弩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暴起俘虏的太阳穴!箭头带着红白之物,从另一侧穿出!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猛地一歪,重重栽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他的手指,离那吓傻的孩子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弩箭射来的方向——陈默缓缓放下了手中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的藤木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的右臂上,鎏金纹路如同熔金般灼灼燃烧,几乎要透出皮肤!
“啊——!”短暂的死寂后,是女童看到母亲中毒、又被眼前爆头惨状彻底吓疯的凄厉尖叫!还有人群的惊呼和倒吸冷气声。
苏晓猛地抬起头,她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首首地钉在陈默脸上。那眼神里,有惊魂未定,有对救下孩子的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冰冷和…深深的失望。
她看着他手中那夺命的弩,看着他手臂上流淌的、非人的鎏金光芒,看着他脸上那近乎冷酷的漠然。刚刚还在指挥抢救中毒妇人的她,此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这就是他们的领袖?在救治子民的时刻,在妇孺面前,如此冷酷地射杀俘虏?哪怕对方是敌人,哪怕对方在行凶?
陈默读懂了苏晓眼中的质问。那目光像冰锥,刺破了他强行维持的冰冷外壳。意识深处霍去病的咆哮似乎在为这一箭叫好,但苏晓那失望的眼神,女童的尖叫,中毒妇人的抽搐…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勒得他几乎窒息。他射杀了威胁,却似乎亲手扼杀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陈帅…”赵铁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着地上被一箭毙命的俘虏,又看看陈默冰冷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这一箭,够狠,够快,解除了威胁,震慑了敌人和潜在的骚动者。但…代价是什么?
陈默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低矮的堡垒土墙,投向北方那一片苍茫未知的荒原。右臂的灼痛感前所未有地强烈,仿佛有岩浆在血管里奔流。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哭喊和骚动:
“都听着。”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新汉立足于此,外有豺狼环伺,内有饥寒困苦。”陈默的声音冰冷而坚硬,如同淬火的刀锋,“我陈默在此立誓:”
他缓缓抬起右臂,那鎏金的纹路在晨光下刺目地燃烧着。
“存人为基!” 他指向堡垒内,指向那些在饥饿和恐惧中挣扎的面孔,指向正在被苏晓全力抢救的妇人,“凡我新汉子民,老弱妇孺,皆在庇护之下!必竭尽全力,护其周全,存其性命!”
手臂猛地转向北方,如同出鞘的利剑!
“破敌为刃!” 那鎏金的光芒暴涨,带着冲天的杀伐之气,“凡犯我疆土,戮我子民者,无论豺狼虎豹,无论天涯海角,必以此身为刃,破其肝胆,碎其爪牙,血债…血偿!”
誓言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清晨。人群鸦雀无声,只有那鎏金的光芒在陈默的手臂上明灭不定,如同燃烧的誓言烙印。苏晓看着他,眼中的失望似乎被这誓言中沉重的份量稍稍冲淡,但那份冰冷的疏离感却更深了。赵铁山和士兵们则挺首了脊梁,眼中重新燃起火焰,一种混合了守护与复仇的、沉重而滚烫的火焰。
陈默放下手臂,鎏金纹路的光芒缓缓内敛,只留下更深的灼痛和一片冰封的疲惫。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堡垒深处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踏在由血与火、守护与杀戮交织而成的荆棘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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