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低矮但初具规模的土石城墙上，肃杀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蒙戈那覆盖着暗红晶甲的恐怖身影和“血祭逆转”的盖亚警示，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头。吴桐的木齿轮净水装置暂时缓解了饮水危机，但盖亚古树的凋零仍在继续，每日飘落的枯叶如同无声的丧钟，提醒着他们赖以生存的星球正在承受难以愈合的创伤。战争的阴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重地笼罩着新汉的天空。
就在这压抑的沉寂中，苍狼的使者来了。
没有战书，没有通牒。只有一辆由两头瘦骨嶙峋的变异驮兽拉着的、简陋的木板车，吱吱嘎嘎地停在了长安城紧闭的东门外。驾车的是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苍狼老奴。他将一块染血的兽皮卷轴用骨箭射上城头后，便头也不回地驱赶着驮兽，消失在荒原的烟尘里。
守城士兵取下兽皮卷轴，只看了一眼，便脸色煞白，几乎拿捏不住，连滚爬爬地冲向议事厅。
议事厅内，陈默、赵铁山、林薇、吴桐、苏晓以及几位负责军务和民生的主事都在。当那张染血的兽皮在陈默面前展开时，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脓液和绝望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卷轴上没有文字，只用粗糙的炭笔画着一幅极其简单却触目惊心的图画：一个被吊在木架上的、扭曲的人形，下方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旁边，用淋漓的鲜血写着一个歪歪扭扭、如同野兽爪痕的汉字——“汉”。
“是张老六！还有…还有矿井口被俘的那十几个兄弟！”一名参与过矿井破围战的军官失声叫道，目眦欲裂！
陈默脸色铁青，鎏金右臂的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灼人的热意！霍去病那暴戾的杀意如同岩浆般在他意识深处翻涌咆哮：“虐我袍泽！当夷其族！尽屠苍狼！片甲不留！”
“城外！板车！”报信的士兵带着哭腔补充道。
所有人冲上东门城墙。
城下的景象，瞬间点燃了滔天的怒火和极致的悲愤！
那辆简陋的木板车上，横七竖八地堆叠着十几具…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完整的尸体！那是十几具被刻意折磨得不形的躯体！他们身上的藤甲早己被剥去，赤裸的身体上布满了鞭痕、烙铁的焦印、利爪撕开的深可见骨的血槽！大多数人的肢体被残忍地扭曲成诡异的姿势，显然在生前遭受了可怕的骨折和关节错位。最令人发指的是，其中几具“尸体”竟然还在微微抽搐！他们被剜去了眼睛，割掉了舌头，耳朵也只剩血洞，如同被玩坏后丢弃的破布娃娃，无声地承受着生命最后的痛苦！浓烈的血腥和伤口腐烂的恶臭，即使隔着城墙，也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板车最上方，用一根木棍挑着一颗头颅——正是最早被蒙戈剥皮处死的老侦察兵张老六！他怒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愤怒，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苍狼的暴行！
“畜生！畜生啊——！”
“杀了他们！为弟兄们报仇！”
“开城门！老子要出去跟狼崽子拼了！”
城墙上瞬间炸开了锅！士兵们双目赤红，捶打着墙垛，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闻讯赶来的民众看到城下惨状，更是群情激愤，哭喊声、咒骂声震天动地！压抑许久的恐惧和对苍狼的刻骨仇恨，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化作焚毁理智的狂怒！
“狼主蒙戈有令！”一个粗嘎的声音用半生不熟的汉语，从远处苍狼游骑的方向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和嘲弄，“念尔等懦弱，特赐尔等两条路！”
“一：速开城门，献上陈默首级，跪降！可免此等下场！”
“二：紧闭龟壳！待我苍狼天军破城之日，全城老幼，皆如此车中人！剥皮抽筋，点作人烛！哈哈哈！”
狂笑伴随着马蹄声远去，只留下城下那辆散发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板车，以及城墙上几乎要暴走的军民。
议事厅内的气氛，比城墙上的愤怒更加压抑，充满了冰冷的杀机和撕裂的痛苦。
“杀！必须杀！”一名脾气火爆的千夫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乱跳，他双眼赤红，指着城外的方向，“把车上那些…那些苍狼崽子，还有之前俘虏的那几十个狼骑，全部拖出来！就在城门口！当着蒙戈探子的面！一刀一个，全砍了！脑袋堆成京观！让蒙戈那杂碎看看！新汉的血性！为张老六！为死难的弟兄报仇雪恨！”
“对！杀光俘虏！祭旗！”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振军威！”
几个激进的军官和闻讯赶来的、群情激愤的民众代表齐声怒吼，复仇的火焰几乎要烧穿屋顶。
“不可！”苏晓脸色惨白如纸，左臂的结晶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她强忍着不适，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他们…车上还有活口！是我们的兄弟！杀了俘虏，除了泄愤，只会让蒙戈更加猖狂，让他有借口发动更残忍的报复！而且…而且盖亚警示的‘血祭’…我们这样做，和蒙戈的邪法有何区别？这是在助长熵能的污染！”
“苏晓姑娘！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失去儿子的老妇人哭喊着打断她，“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看看城下！那是人受的罪吗？！不杀光那些狼崽子，天理难容！民心就散了！”
“民心？”另一个民众代表红着眼吼道，“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主公…说主公妇人之仁！上次李莽那事就用特赦权，这次要是再放过那些狼崽子，大家还怎么信服主公‘存人为基’的话？！难道我们汉人的命是命，狼崽子的命就不是命？就该供着？！”
民怨沸腾，矛头隐隐指向了陈默的治国理念和他那“冠军侯特赦权”。杀俘，是顺应民心、提振士气、报复仇敌的最首接方式，但必将彻底关闭和解（哪怕是暂时的）的大门，并将新汉拖入与苍狼不死不休、比谁更残忍的深渊。放人？不仅会寒了将士和百姓的心，让陈默威信扫地，更会让蒙戈认为新汉软弱可欺，变本加厉！
赵铁山（卫青英魂宿主）紧锁眉头，沉默如山。他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深知杀俘带来的短期士气提升和长期的仇恨连锁。林薇脸色苍白，看着窗外群情激愤的人群，又看看城下那惨绝人寰的板车，工程师的理性在极致的暴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吴桐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摆弄着腰间的一把木工凿子。霍去病的杀意在陈默脑中咆哮，与苏晓的悲悯、民众的哭嚎、军官的怒吼激烈碰撞，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
就在议事厅内争吵几乎失控，杀俘的呼声越来越高，甚至有人开始鼓噪着要首接去俘虏营“动手”时！
“够了！”
一个低沉却蕴含着火山爆发般力量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陈默猛地站起身！他鎏金右臂的光芒炽烈得如同一个小太阳，将整个议事厅映照得一片金红！霍去病那冷冽的意志在他眼中凝聚成实质般的锋芒，但在这锋芒之下，却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意志！
他目光如电，扫过激愤的军官，扫过悲泣的民众代表，扫过担忧的苏晓和沉默的赵铁山，最后定格在桌面上那张染血的兽皮图画上。
“仇，要报！血，要偿！”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但，不是用仇敌的方式！不是用蒙戈教给我们的方式！”
他大步走到议事厅中央，猛地拔出了腰间一柄用于切割兽皮的、并不算锋利的青铜短匕！匕首的锋刃在鎏金臂的光芒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主公！您要做什么？！”苏晓惊呼。
陈默没有回答，他伸出左手，将小指按在了坚硬的橡木桌面上！目光沉静如水，却又燃烧着焚尽一切的决绝之火！
“蒙戈送来这份‘厚礼’，是要乱我军心，毁我信念！是要逼我们变成和他一样的野兽！”陈默的声音响彻议事厅，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头，“他想看我们自相残杀，想看我陈默被民怨撕碎，想看我‘存人为基’的誓言变成一纸空谈！”
他深吸一口气，鎏金右臂的光芒似乎都随着他的呼吸而脉动。
“今日！我陈默在此立誓！新汉之国，存人为基！此乃立身之本，永不动摇！凡我新汉军民，无论身处何境，皆为袍泽兄弟，绝不放弃！城下受难的兄弟，是我们的手足！营中苍狼俘虏，亦是受蒙戈蛊惑的可怜之人！”
“杀俘泄愤，易如反掌！但那是蒙戈希望看到的！是熵能污染希望看到的！是让我们背离人性、堕入深渊的陷阱！”
话音未落！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陈默右手紧握的青铜短匕，带着他全身的力量和那焚尽一切的决绝意志，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按在桌面上的左手小指根部——**剁了下去**！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一截带着体温的、苍白的手指，应声而落！滚落在染血的兽皮卷轴上！断指处，鲜血如同喷泉般瞬间飚射而出，染红了桌面，也染红了他鎏金右臂的光芒！
“呃！”剧烈的疼痛让陈默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但他硬生生挺住了，没有倒下！他右手死死按住喷血的断指伤口，任由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涌出，染红了半身衣袍！他抬起头，眼神因剧痛而有些涣散，但其中的意志却如同淬火后的精钢，更加坚不可摧！
“此指！代偿！”陈默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却带着一种震撼灵魂的力量，压过了所有的惊叫和抽气声，“代我新汉军民之怒！代我未能护佑袍泽之过！代我陈默，向蒙戈宣告——”
他染血的右手，指向城外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
“你要战！那便战！”
“但休想！用我兄弟的血肉！用我子民的愤怒！逼我放弃为‘人’！”
“城下受难手足！我陈默，亲自去接他们回家！”
“营中苍狼俘虏——”他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众人，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一个不杀！以我此指，赎其命！”
“断指…赎俘？！”
整个议事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陈默粗重的喘息和断指处鲜血滴落在桌面的嗒嗒声。所有人都被这惨烈而决绝的一幕彻底震撼了！复仇的怒火、激愤的民怨，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那喷涌的鲜血和滚落的断指冻结了！
赵铁山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体内沉静的卫青英魂，在这一刻仿佛被那断指喷涌的鲜血和其中蕴含的、超越仇恨的“存人”意志所点燃！一种前所未有的、浩瀚磅礴的战场灵觉和统帅意志轰然涌入他的脑海！不再是简单的勇猛冲杀，而是一种宏大的、如同大地般承载包容、却又坚不可摧的信念——仁者无敌！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己而用之！存人护民，方为兵道之极！
一股温润而厚重的气息，如同苏醒的古岳，缓缓从赵铁山身上弥漫开来。他眼中的震惊和悲痛，化作了深深的敬服与一种全新的明悟。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如磐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末将赵铁山！愿随主公，出城接手足归家！以卫青之名起誓，必护主公周全！必扬我新汉仁兵之道！”
“仁兵之道…”苏晓看着陈默断指处涌出的鲜血，泪水夺眶而出，左臂的结晶似乎也感受到那决绝的意志，传来一阵奇异的暖流而非寒意。
林薇死死咬着嘴唇，看着那截断指，看着陈默惨白却坚毅的脸，眼中最后一丝对“杀俘”的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决意。
就连刚才叫嚣着杀俘最凶的千夫长和民众代表，此刻也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看着那染血的桌案和那截断指，看着陈默挺立如松却血流如注的身影，所有的愤怒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和震撼所取代。
陈默以血明志，断指赎魂！新汉的“存人之道”，在这一刻，染上了最惨烈也最璀璨的光辉。蒙戈的暴虐挑衅，被这超越仇恨的人性光辉，狠狠地挡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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