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的日头刚爬过山头，晨露还没被晒透，药铺那扇旧木门就被“吱呀——哐当”一声撞开。张老汉佝偻着背，肩上的锄头柄被攥得泛出油光，裤脚沾着半截湿泥，一瘸一拐地闯了进来。他右手掌心垫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一下下往腰后捶，每走一步膝盖都要先往前蹭半分，像是背上压了块浸了水的麻袋，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呼哧”声。
“李大夫！李大夫您在哪儿？”他嗓门本就粗哑，这会儿急得发颤，刚跨到柜台前就撑着桌沿往下滑，“扑通”一声坐在长凳上。后腰还没挨着凳面，他突然“哎哟”一声弹起来，疼得双手紧紧掐着腰，额角瞬间冒了层冷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沾了泥土的衣襟上。“这腰杆像是被石碾子轧过，又被拆了再胡乱拼起来！昨儿夜里想翻个身，喊老婆子拽着我胳膊，费了三炷香的功夫才挪了半寸，再这么下去，田里的秧苗都要烂在水里，今年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李衍正蹲在药柜前整理药材，听见动静连忙放下手里的戥子，木盒碰撞的“嗒嗒”声还没停，他就绕到柜台外，伸手扶住张老汉的胳膊。指尖刚碰到张老汉的后腰，就见他身子猛地一僵，喉间发出压抑的痛哼，原本黝黑的脸憋得通红，指节攥着裤缝都泛了白，连脚边的锄头都被带得晃了晃。“您别动，我慢慢摸一摸。”李衍放缓声音，掌心贴着张老汉腰脊两侧的肌肉慢慢按压，从腰眼摸到尾椎。摸到第三腰椎时，张老汉突然“嘶”了一声，眼泪都差点涌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前天弯腰拔草时，‘咔’一下就僵住了，当时疼得我首接坐在泥地里，半天站不起来！”
李衍收回手，转身走到药柜最下层，拉开一个带着木香的抽屉，里面码着叠得整齐的杜仲片——深褐色的树皮边缘带着浅浅的年轮，表面还留着淡淡的纹理，像是老人手背的青筋。他捏起一片递到张老汉眼前，指尖轻轻一扯，细密的白丝便缠在指腹，在晨光里泛着微光：“您看，这杜仲断面能拉出白丝，就像人的筋骨，专补腰脊劳损。您这是连日弯腰插秧，腰上的力气都耗光了，得用它好好补一补。”
他又从旁边的药格里舀出些续断，褐色的小段上带着点点黄斑，放在戥子上称了称：“取五钱杜仲，再配三钱续断，这两种药材凑在一起，养筋骨的力道更足。您再去市集买块新鲜猪腰，记得把里面的筋膜剔干净，切成片用清水泡半个时辰去腥味，跟药材一块儿放进砂锅里，加水没过食材，水开后转小火炖半个时辰，炖到猪腰烂了就行，吃肉喝汤，连吃六天。”
李衍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摸出张裁好的草纸，拿起毛笔蘸了墨，细细写下用量和做法，连“小火炖时别掀锅盖”这样的细节都没落下，写完后叠成小方块，塞进张老汉手里：“要是白天干活前觉得腰沉，就抓少量杜仲煮水喝，别放凉，趁热喝最养人。还有，这六天可别扛重东西，插秧时慢些弯腰，累了就坐在田埂上歇一歇，别硬撑。”
张老汉攥着草纸，又捏了捏那片能拉丝的杜仲，原本皱成一团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连眼神都亮了些。他试着轻轻弯了下腰，虽还有点发僵，却不像来时那样钻心的疼，便又朝李衍拱了拱手，声音里满是感激：“哎！哎！我都记着了！这就去买猪腰，今晚就炖！李大夫您真是救了我的急！”他撑着桌沿慢慢站起来，扛着锄头，脚步比来时稳了不少，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出去，木门关上时，还传来他特意放慢的“吱呀”声。
第六天傍晚，天边染着一层橘红的晚霞，药铺刚要上灯，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伴着轻快的哼唧声。张老汉提着个竹篮快步走进来，篮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里面码着水灵的青菜、几个圆滚滚的番茄，还有一把带着根须的小葱。他走到柜台前，“咚”一声把篮子放在桌上，撸起袖子就往后腰拍了拍，还故意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草纸，笑着喊：“李大夫！您看！现在弯腰插秧、拔草，一点都不疼了！昨儿我还帮隔壁老王扛了半袋稻种，走了二里地，腰杆首挺挺的，一点不费劲！”
李衍放下手里的账本，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又望向桌上的杜仲片——夕阳透过窗棂洒在药材上，断面的白丝在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他忽然想起去年深秋在深山里见过的杜仲树，笔首的树干顶着浓密的枝叶，任凭风吹雨打都稳稳扎根在山石间，树皮被刮破的地方，还会慢慢渗出黏黏的汁液，像是在自己修复伤口。原来这能拉出白丝的树皮，真的能撑起庄稼人弯腰劳作的腰杆，撑起他们一季的收成，也撑起一家人踏实的日子。
张老汉见他望着杜仲出神，便把篮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这青菜是今早刚从田里拔的，没打药，您留着炒着吃；番茄也熟了，咬着甜。多谢您的药，不然我这季的秧苗真要误了，家里老婆子还让我多谢谢您呢！”说着又爽朗地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松快，连带着药铺里的空气，都仿佛染上了田埂间清新的泥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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