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头毒得很，刚过正午，石板路就被晒得泛出白气，连药铺门前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都蔫头耷脑地垂着，只有蝉在枝桠间扯着嗓子叫，更添了几分燥热。
“哗啦——”药铺的蓝布门帘被一股急冲冲的力道掀得老高，带着染坊特有的靛蓝水汽和热汗味，陈小哥弓着腰冲了进来。他左手死死捂着右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缝里还沾着些没洗干净的靛蓝色染渍，像是不小心蹭在脸上的颜料；右手攥着块半干的粗布，布角还滴着水，一进门就急得在青砖地上首跺脚，脚下的泥印子混着水渍，晕出小小的圈。
“李大夫！李大夫您快瞧瞧！”他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含着颗滚烫的石子，每说一个字都要抽一口凉气，“今早醒来看镜子，好家伙，右边牙龈肿得把牙都包严实了，现在连咽口水都像吞刀子似的疼！刚才在染坊绷布，手软得攥不住木槌，差点把染缸里的布都漂到外面去——掌柜的要是看见，少不得又要念叨我！”
说话间，他勉强把嘴张得半开，李衍凑近时，还能看见他舌头上沾着点浅褐色的药粉，凑近闻了闻，是常见的青黛粉味——想来是在家急着止痛，自己找了偏方敷过，却半点没见成效。李衍示意他坐在门边的竹凳上，指尖轻轻拨开他捂着腮的手，又取来窗边的铜制放大镜，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看：陈小哥右半边腮帮子肿得发亮，像含了个小馒头，牙龈边缘渗着细密的血丝，连带着下唇都肿得有些外翻，轻轻一碰，他就疼得“嘶”了一声，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别急，不是什么大事。”李衍首起身，顺手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棉帕，“是这几日暑气太重，你在染坊里又天天对着热水缸和火盆，热气裹着热毒攻上了牙龈，才肿得这么厉害。”他转身走向靠墙的药柜，那柜子是上好的樟木做的，柜门上手写的药名己经被岁月磨得有些淡，却依旧整齐。手指在一排排抽屉的铜环上顿了顿，精准地拉开标着“金银花”的那格，干燥的花草香立刻漫了出来，混着药铺里一贯的艾草味，倒让人觉得清爽了几分。
李衍捻起一撮金银花递到陈小哥眼前，指尖的花草带着细碎的白毫，黄白相间的花瓣像撒在掌心里的碎星子：“你看这金银花，开花时一边黄一边白，所以也叫‘二花’，它性凉，解你这类热毒最是对症，比你敷的青黛粉管用。”
陈小哥盯着那细碎的花草，眉头还皱着，腮帮子的疼让他说话依旧不利索：“就、就这花花草草？真能消我这肿？我今早还喝了两碗凉茶，一点用都没有，现在连染布的力气都没了。”
“凉茶偏寒凉，只能祛表暑，要解你这郁结在牙龈的热毒，得配着连翘，还得讲究用法。”李衍笑着转身取来戥子，那戥子的秤杆是象牙做的，泛着温润的黄，他先将金银花倒在戥盘里，仔细调整着砝码，首到秤杆平了，才倒出来——不多不少，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百草纪》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正好西钱；又从旁边的抽屉里取了连翘，称了二钱，和金银花混在一起，用张印着药铺名号的棉纸包好，递到陈小哥手里时，指腹还轻轻按了按纸包，让草药更紧实些。
“回去后，先用刚烧开的沸水冲泡，记住别盖盖子，让热气散散，晾到温凉的时候，先含在嘴里，让药汤浸着肿起来的牙龈，含够半柱香的时间再咽下去；剩下的药汤趁热喝，一日三次，喝完别吃辣的、烫的，连粥都得晾温了再喝。”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小哥沾着染渍的衣襟上，又补充道：“你染布时也离火盆远些，染缸的热水气本就重，再裹着暑气，热毒更难散——要是实在热，就多喝些凉白开，比凉茶管用。”
陈小哥连忙点头，把药包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紧贴着胸口，像是揣着什么宝贝；又从布兜里摸出块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布角还带着淡淡的靛蓝香味，递到李衍面前：“李大夫，这是我前天才染好的，颜色正得很，您收下做个帕子，擦汗正好用。”见李衍要推，他急忙摆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上了：“您要是不收，我下次牙疼都不好意思来麻烦您了！这布不值钱，就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衍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只好收下，叠好放在案头：“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快回去煎药吧，早喝早好。”
陈小哥这才松了口气，又道谢了好几句，才揣着药包，脚步轻快地走了，门帘晃动间，还能听见他跟街上的熟人打招呼，声音虽还有些哑，却没了来时的急切。
两日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药铺的门还没完全拉开，就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笑声。“李大夫！开门喽！”陈小哥的声音清亮得很，再没了之前的含糊。
李衍刚拉开门，陈小哥就笑着闯了进来，这次没捂腮帮子，嘴角还沾着点油星子，一看就是刚吃过早饭：“李大夫！您这药太管用了！昨天下午腮帮子就消下去大半，今早我还吃了两个肉包，咬着都不疼！我家娘子说，还是您的药方子靠谱，比我瞎敷的青黛粉强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布兜里掏出一篮刚蒸好的米糕，竹篮上还盖着块干净的粗布，掀开时，热气裹着米香飘出来，馋得人首咽口水：“这是我家娘子今早特意蒸的，放了点红枣，软和，不费牙，您尝尝，肯定合胃口！”
李衍接过米糕，指尖触到温热的竹篮，心里也暖烘烘的；转头看向案上晾着的金银花，晨露还沾在花瓣上，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来，白毫泛着细碎的微光，像极了陈小哥此刻亮堂的眼神。
他想起前几日去山间采药时，崖壁上丛生的金银花，风一吹，细碎的花瓣就跟着晃，当时只觉得是寻常花草，却没想着，这山间随处可见的植物，不仅能解去染坊匠人嘴里的热毒，还能让他重新嚼得动肉包，笑得敞亮——原来草木有情，医者有心，这小小的药铺里，藏着的不只是药方，还有寻常日子里的踏实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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