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风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砸在馄饨铺的帆布棚上噼啪响,连棚子下挂着的“赵记馄饨”木牌都被吹得首晃。赵老板裹着件洗得发灰的厚棉袄,领口磨出了毛边,还沾着些没擦净的馄饨汤油星,袖口也起了球——那是他去年冬天才买的棉袄,忙起生意来总顾不上爱惜。他一掀药铺的棉门帘,冷风就裹着雪沫子钻了进来,门帘落下时还带着“啪”的一声响,他嘴里的白气一团接一团冒,急慌慌地往屋里冲:“李大夫!您快给瞧瞧,我这胃快不是我的了!再这么折腾,我这馄饨铺都要开不下去了!”
他搓着手在屋里转圈,冻得通红的手背上还沾着点面粉,指缝里藏着洗不净的油污——早上包馄饨时太急,连手都没擦干净就跑来了。说话间,他总忍不住用手掌按住上腹部,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连声音都带着股无力感:“这几天邪门得很,我守着灶台煮馄饨,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热气,自个儿碗里的馄饨还烫嘴呢,吃下去却像吞了块冰,顺着嗓子眼一路凉到肚脐!夜里更糟,躺床上翻来覆去,胃里反酸水,烧得喉咙又干又疼,连带着心口都发紧,有时能折腾到后半夜才迷糊睡着。”他顿了顿,往灶房的方向瞥了一眼,语气又沉了些,“今早出摊时,我包馄饨的手都软,捏出来的馄饨要么露了馅,要么歪歪扭扭的。有客人催单,我想快些煮,弯腰添柴时,胃里突然一阵凉一阵疼,疼得我差点把手里的锅铲都扔了。这雪天本就客人少,胃再这么不给力,我这一家子的嚼用可怎么办啊!”
李衍让他坐在靠窗的矮凳上,那凳子上还放着块厚棉垫——是前几日落雪时,李衍特意给来看病的老人们准备的。赵老板刚坐下,棉垫就陷下去一块,他还下意识地把棉袄裹得更紧了些。李衍伸出手,指尖刚按上他的胃脘,赵老板就“嘶”地倒抽一口冷气,身子猛地往前缩,连带着凳脚都在青石板地上蹭出一道浅痕,声音里满是疼意:“哎哟!就是这儿!您这一按,疼得我钻心!前儿个我媳妇给我煮了碗姜汤,喝下去暖了会儿,可没过半个时辰,胃里又凉了,比没喝时还难受。我还以为是姜汤没煮透,后来又煮了一回,还是没用,这不就赶紧来寻您了!”
李衍收回手,目光落在药柜第三层——那里放着他去年秋天收的干姜,都是从山里农户家收来的,陈放了快一年,药效正好。他转身取来个素白瓷盘,又从深褐色的药斗里舀出几片干姜,动作轻缓得像在摆弄什么珍宝。他拿起一把小巧的银刀,轻轻刮去干姜表面的薄霜,刀刃划过姜片时,还能听到细微的“沙沙”声,偶尔碰到姜片上的纹理,他还会下意识地调整角度:“这干姜得选陈放一年以上的,新晒的干姜辛辣气太冲,容易伤胃。你看这断面,得是黄白色、带着细细纹路的才好,这样的干姜辛辣气更醇,温胃却不燥,不会伤着你的胃黏膜。”他把刮好的干姜放在瓷盘里,色黄如蜜的姜片在白瓷盘衬得格外显眼,凑近了闻,一股冲鼻却不呛人的辛辣气飘过来,混着淡淡的药香,让人闻着就觉得暖了些。
“取二钱干姜,配一钱陈皮、三片新鲜生姜,加水没过药材两指,用文火煮一刻钟,煮到水剩一半就好。”李衍一边说,一边用指尖比量着水量,“煮出的水要趁热喝,烫嘴却能咽下去的温度最好,饭前半个时辰喝一碗,连喝五日。你胃寒的毛病有些日子了,得慢慢温,急不得。”他把姜片在瓷盘里摆得整齐,又想起赵老板开馄饨铺的事,补充道,“你煮馄饨时也能丢一片干姜进去,和骨头汤一起煮,煮出来的汤带着点温辣,既不抢馄饨的鲜,还能慢慢温着胃,比光喝热汤管用。不过记得别多放,一片就够,放多了会抢了荠菜或肉馅的香味。”
赵老板连忙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那是他从镇上纸坊买的粗纸装订的,封面边角磨破了,他用棉线仔细缝了两道,平时就用来记些馄饨铺的用料账,比如买了多少斤面粉、几斤荠菜。他从棉袄内兜里摸出半截炭笔,笔杆被磨得光滑,显然用了很久,他紧紧攥着笔,在本子空白处一笔一画地记着,炭粉落在粗纸上,留下清晰的黑痕,偶尔写错一个字,他就用指尖沾点唾沫轻轻蹭掉,再重新写:“二钱干姜、一钱陈皮、三片新鲜生姜……文火煮一刻钟,饭前喝,煮馄饨加一片……”记完还怕漏了,又凑到李衍跟前,指着本子上的字念了一遍,连笔画都没落下,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折好,揣回贴身处的衣袋里,好像那不是几张记着药方的粗纸,而是什么能让胃好起来的救命宝贝。
第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药铺的门还没完全打开,就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带着粗瓷碗碰撞的“叮当”声。李衍刚拉开门栓,赵老板就端着个粗瓷碗闯了进来,碗沿还冒着白花花的热气,连他的眉毛上都沾了层细汗:“李大夫!您快尝尝!我今早特意给您煮的荠菜馄饨,按您说的加了片干姜,还放了点您上次说的陈皮末,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他把碗往案上一放,热汽裹着馄饨的鲜、荠菜的清香和干姜的暖,瞬间飘满了小药铺,连角落里的药草都好像被这热气熏得鲜活了些。赵老板撩起棉袄下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您看!现在我吃两碗馄饨,胃里都暖烘烘的,从早到晚都不凉,夜里反酸水的毛病全没了!昨天从早忙到晚,包馄饨的手都没抖一下,擀皮都比以前快了!”他说着,还兴奋地比划了一下擀皮的动作,“客人也多了不少——有个老主顾,以前总说吃了馄饨容易饿,昨天吃了加了干姜的馄饨,说胃里暖得很,还多要了一碗!还有个带孩子的妇人,说孩子冬天总怕冷,喝了馄饨汤说暖,连孩子都多吃了两个馄饨,我趁机多卖了二十碗!这都是您的功劳啊!”
李衍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咬了一口,荠菜的鲜、肉馅的香混着淡淡的干姜辛辣,在嘴里散开,暖意在舌尖蔓延开来,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连带着西肢百骸都觉得暖了。他望着碗里飘着的那片干姜,忽然想起冬日里,山里农户家的灶台上,总烤着几片干姜,冷了就掰一块泡杯水,简单却最能焐热身子。他又看了看赵老板满脸的笑意,忽然觉得,这些不起眼的药材,不仅能治好小生意人的胃寒,还能把日子里的凉,都熬成暖,把寻常日子里的难,都化成顺顺利利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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