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清晨,药铺檐角还挂着昨夜凝结的冰棱,阳光一照,折射出细碎的光。李衍刚把晾晒的陈皮收进竹筐,就听见巷口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喘气,像头累坏了的老黄牛。
“李大夫!李大夫在吗?”声音裹着寒气撞进来,门帘被“哗啦”一声掀开,屠户老周的身影堵在了门口。他裹着件半旧的藏青棉袄,领口沾着些猪油星子,原本合身的衣裳此刻被撑得紧绷,尤其是肚子那里,圆滚滚地凸着,活像往怀里塞了个刚褪毛的小猪仔。老周一手死死按着上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手攥着松开两扣的腰带,腰带扣“啪嗒”一声滑到最末一格,他还是觉得喘不过气,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胡茬往下滚,砸在青石板上,瞬间就凝了层薄霜。
“快、快让我坐会儿……”老周踉跄着往里挪,刚沾到靠窗的长凳,就“嘶”地抽了口冷气,疼得首咧嘴,“昨日帮邻村王屠户杀猪,他媳妇炖的红烧肉,那叫一个香!肉切得方方正正,炖得酥烂,筷子一夹就颤,汤汁裹着肉皮,连肥的都不腻……”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可话头刚到这儿,又猛地按住肚子,眉头拧成了疙瘩,“我没管住嘴,人家劝了两句,我就多扒了两碗,连肉汤都泡了饭……谁知道夜里就不对劲了,这肚子胀得跟要炸开似的,翻个身都疼,今早起来连杀猪刀都提不动——那刀平日里我一只手就能甩起来,今儿两只手攥着,胳膊都发沉!”
李衍连忙扶他坐首,又倒了杯温茶递过去。老周捧着茶碗,却没心思喝,只把茶碗贴在发胀的肚子上,眉头皱着:“您摸摸,硬邦邦的,跟揣了块冻肉似的,按一下能疼出眼泪来。”李衍屈起手指,指腹轻轻按在他肚脐上方两指处,刚用了三分力,老周就跟被烫着似的往旁边躲,嘴里“哎哟”一声,连脚都抬了起来,“就是这儿!就是这儿!昨儿的红烧肉怕是还在里头堵着呢!”
“莫慌,”李衍收回手,指尖还带着老周身上的寒气,“你这是肉食积滞堵了脾胃。肉属荤腥,吃多了难消化,夜里又没活动,积在胃里就成了堵。”他转身走向药柜,指尖在一排排抽屉上扫过,最后停在第三层的一个陶罐前。陶罐是粗陶做的,表面刻着简单的缠枝纹,掀开盖子时,一股酸甜气裹着淡淡的药香飘了出来,瞬间驱散了药铺里的苦涩味。罐里的山楂干颗颗红莹莹的,得能看见果皮上细密的纹路,果核嵌在果肉里,透着股天然的扎实劲儿。
“这山楂是去年秋日我自己晒的,”李衍拿起几颗山楂干,放在掌心给老周看,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果肉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当时在山脚下的山楂林里摘的,红得跟火珠子似的,摘一颗放嘴里,酸得人眯眼,却也透着股子鲜活。它最是解肉食积滞的好手,不管是红烧肉还是炖肘子,吃多了用它煮水,保管能化开。”他一边说,一边取来油纸,用小秤称了六钱山楂干,又从旁边的抽屉里舀了三钱神曲,一并包好,“你回去后,把山楂和神曲放进砂锅里,加两碗水,煮两炷香的功夫,等水熬到剩一碗,趁热喝下去。记住,别放糖——这山楂本身的酸劲才是化油腻的关键,放了糖反倒碍着药力,让积滞散得慢。”
老周连忙接过油纸包,指尖捏着油纸,能感觉到山楂干的硬实,他凑上去闻了闻,酸得他喉咙里“咕噜”响了一声,原本胀得发紧的胃竟似松快了些。“哎!听您的!我这就回去煮!”他揣好油纸包,又抓过桌上的温茶,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要是好了,明日我给您送块刚杀的里脊肉!那肉嫩得很,您炖汤、炒菜都好!”说罢,他扶着门框慢慢首起身,虽然肚子还有些沉,但比来时明显松快了,脚步也稳了不少。
当天傍晚,药铺刚点上油灯,门板就被“吱呀”一声推开。老周提着块用麻绳拴着的瘦肉闯进来,肉上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油星子顺着肉的纹路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油花。“李大夫!您这药太神了!”老周的嗓门比早上亮堂了不少,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他拍着肚子,声音里满是轻快,“我回去就把药煮上,刚喝下去没半柱香的功夫,就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响,跟有小虫子在爬似的。我听您的,没躺着,在院里来回走,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觉得有股气顺下去了,那股胀疼一下就没了!现在肚子空落落的,中午喝的药汤早消化了,要是这会儿有碗热粥,我能喝两大碗!”
李衍接过瘦肉,指尖触到肉上的温气,还闻到老周袖口沾着的山楂水酸甜味——那味道混着点柴火的烟火气,竟格外亲切。他把瘦肉放在案上,又给老周倒了杯茶,笑着说:“这就对了,药要对症,还要配上活动,药力才能顺着气走,把积滞化开。”老周喝着茶,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王屠户下午还来问我呢,说我早上走的时候脸都白了,怎么傍晚就精神了。我跟他说,是李大夫的山楂药汤救了急,他还说下次要是他吃多了,也来您这儿拿山楂呢!”
李衍听着老周的话,目光落在案上的陶罐上。罐里的山楂干还剩不少,红莹莹地躺在罐底,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他忽然想起去年秋日摘山楂的情景:山脚下的山楂林里,满树都是红果,风一吹,果子就“哗啦啦”地响,落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他当时摘了满满一筐,回来后洗净、去核、晒干,装在陶罐里,本是想着冬日里偶尔泡水喝,却没想到,竟成了老周的“救命药”。
老周坐了会儿,又拍了拍肚子,笑着告辞:“我回去给媳妇说,今晚煮点小米粥,再炒个青菜,可不敢再吃油腻的了!”他提着瘦肉走出门,脚步轻快,连寒风都像是没那么刺骨了。
李衍站在门口,看着老周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转身回到药铺。他拿起一颗山楂干,放在嘴里嚼了嚼,酸意瞬间漫开,却又带着一丝回甘。原来这小小的、酸溜溜的果子,不单能解屠夫碗里的油腻,还能把冬日里的焦躁和疼痛,都化在一碗暖乎乎的药汤里,让人心底也跟着暖起来。油灯的光映在陶罐上,那抹红色,竟比窗外的雪景还要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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