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风总爱卷着荷塘的湿气往街巷里钻，布庄的吴娘子攥着帕子站在药铺门口时，鬓角的碎发己被潮气浸得打了卷。她刚跨过门槛就踉跄了一下，帕子在手里绞得变了形，露出的腕子细得像春柳新枝，“李大夫，您瞧瞧我这眼泡，肿得快睁不开了。”
李衍正用竹筛晾晒新收的莲子，闻言抬头，见她青黑的眼下泛着水光，连平日里总是抿得妥帖的鬓角都支棱着，便放下手里的活计：“坐吧，凳上垫了棉垫。”药童刚烧好的热水在铜壶里咕嘟作响，他顺手倒了杯递过去，“先喝口热水暖暖。”
吴娘子双手捧着茶杯，指尖的凉意被暖意裹住，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的泪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滑，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却把脂粉晕成了浅灰的云，“这阵子邪门得很，夜里躺到天亮也合不上眼。前儿个给张秀才家的小姐裁嫁衣，明明量好的尺寸，剪刀下去就歪了半寸，那匹杭绸金贵着呢……”她声音发颤，帕子在眼角反复蹭着，“东家没说啥，可我自己心口突突跳了一天，后半夜索性披衣坐起来，听着窗外的虫鸣都觉得像在拉锯，越听越心烦。”
李衍取过脉枕，见她指尖搭上来时还在微微发抖，指腹下的脉搏细得像蛛丝，时断时续。“夜里总出汗？”他指尖稍用力按了按，目光落在她微敞的领口，那里的衣襟似乎带着点潮意。
“是呢是呢。”吴娘子忙点头，鬓边的银簪随着动作晃了晃，“枕巾总潮乎乎的，早上起来头重得像灌了铅。昨儿给小孙子缝虎头鞋，针脚歪歪扭扭，被当家的笑我手变笨了——他哪知道，我握着针的手都在抖呢。”她抬手抹了把额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连穿针都要费半天劲，线头子总缠在一块儿。”
李衍收回手，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个青瓷碟，里头的莲子带着淡青的芯，颗颗圆胖得像刚剥壳的珍珠。“心脾两虚了，得让莲子帮你收一收。”他捏起一颗递过去，“你看这莲子，藏在莲蓬里安安稳稳，性子最是平和。”
吴娘子捏着莲子在掌心转了转，指尖蹭到涩涩的莲芯，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未擦净的脂粉：“这芯苦苦的，留着反倒碍事吧？前儿个采莲蓬，我都让小孙子把芯抠出来扔了，他还说这芯像小虫子似的。”
“苦才好呢。”李衍取来草纸，用戥子称出五钱莲子，又添了三钱百合，“带芯的莲子能清心火，配上百合更安神。回去用砂锅炖，加块冰糖，切记别用铜锅，免得串了味。”他把药包好递过去，见吴娘子接过时手还在抖，又补了句，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百草纪》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炖的时候用小火，听着咕嘟咕嘟的声响，也是个安神的法子。要是嫌麻烦，白天抓一小把煮水喝也行，晾温了带着出门，渴了就抿一口。”
吴娘子捏着温热的纸包，鼻尖萦绕着莲子的清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前院那缸莲开得正好，粉白的花托着黄蕊，这阵子结了不少莲蓬，原是藏着安神的宝贝呢。”她起身时脚步稳了些，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李大夫，您家姑娘上次说喜欢我绣的莲纹帕子，过几日我给您送两匹来，让她挑挑花色。”
李衍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身把晒好的莲子收进瓷罐，罐口的清香混着夜风里的荷香，倒有几分相得益彰。药童在一旁收拾药碾子，笑着说：“吴娘子这状态，怕是再缝虎头鞋，针脚能比尺子还首。”李衍听着，也跟着笑了。
七日后的清晨，药铺的门板刚卸到第三块，吴娘子就掀着素色细布的一角走进来。她眼下的青黑淡成了浅灰，鬓角的碎发用同色的发带绾得整整齐齐，腕上还多了串莲子穿成的手串，颗颗打磨得光滑温润，走动时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李大夫您摸摸。”她把细布往柜台上一铺，布面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这是我新浆的料子，昨晚裁了块被面，针脚比先前齐整多了。”她指尖划过布面，忽然笑得眉眼弯弯，“今早天没亮就醒了，却不急着起，听着窗外的鸟叫，倒觉得像在唱歌呢。先前听着只觉得聒噪，现在才发现，那叫声脆生生的，好听得很。”
李衍伸手拂过细滑的布面，见布角绣着朵半开的莲花，针脚细密得像春雨织的网，连花瓣上的纹路都绣得清清楚楚。“看来莲子帮你把心神收住了。”他望向窗台上那碟莲子，晨光正透过窗棂落在的莲肉上，映出温润的白。
吴娘子临走时把布留在了柜台，“给姑娘做件新衣裳正好，这料子软和，贴身穿舒服。”她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扬了扬手里的竹篮，篮子里装着十来个翠绿的莲蓬，“我采了些新鲜莲蓬，给您泡茶水喝，刚从塘里摘的，还带着水汽呢。”
药铺里很快飘起莲子茶的清香，李衍拿起一颗泡得发胀的莲子，轻轻咬开，清苦的莲芯混着回甘在舌尖漫开。他望着窗外摇曳的槐树叶，忽然明白这藏在碧叶下的果实，不仅能安下心神，还能把那些被搅得乱麻似的日子，一针一线缝回平平整整的模样。就像吴娘子绣的莲花，在时光里慢慢舒展，自有它的安稳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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