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风裹着雪粒子,“呜呜”地撞在“百草堂”的木门上,门楣上悬着的铜铃被吹得叮当作响,倒给这冷寂的午后添了点活气。李衍正坐在案前整理药笺,指尖刚触到一叠写着“当归”“黄芪”的草纸,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那声音他熟,是银匠打铁时常用的小锤和錾子在布兜里晃动的动静。
“李大夫,您在吗?”门外的人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还透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李衍放下笔起身开门,一股寒风裹着雪沫子涌进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就见银匠老冯站在门口,身上那件半旧的青布棉袍沾了不少雪,肩头还落着一层白霜,显然是在雪地里走了不少路。
老冯手里紧紧攥着个蓝布小包,指节因为用力都有些发白。他看见李衍,像是松了口气,却又因为喉咙不适,刚想笑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都微微发颤。“对不住对不住,”他咳完,赶紧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声音更哑了,“没忍住,这嗓子实在不争气。”
李衍侧身让他进屋,顺手拿过门边的扫帚,帮老冯扫了扫肩头的雪:“外头雪大,怎么不撑把伞?快进来烤烤火。”屋里的炭盆正烧得旺,通红的炭火映得整个屋子暖融融的,与门外的冰天雪地像是两个世界。老冯走到炭盆边,也顾不上烫,伸手在火边烘着,冻得发红的手指慢慢有了点血色。
“哪顾得上撑伞,”老冯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蓝布小包放在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支没打完的银簪,银坯己经有了大致的形状,顶端还錾了半朵梅花,只是因为没完工,边缘还带着点毛糙。“您看,这是张掌柜家订的,说要给闺女当及笄礼,原定三日后取。可我这两天……”他说着,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什么,“您瞧瞧我这嘴。”
李衍凑近了些,就见老冯的嘴角起了一串燎泡,有的己经破了,结了层薄薄的黄痂,嘴唇也干裂得厉害,几道细小的口子渗着血丝。再看他的舌头,伸出来时舌尖红得发紫,连舌苔都薄得几乎看不见。“屋里烧炭火了?”李衍问道。
“可不是嘛,”老冯点点头,声音里满是无奈,“打银得有温度,炭火离不得。可这炭火一烧,屋里就燥得厉害,白天还好,到了夜里,喉咙疼得根本睡不着,像有团火在里头烧。”他说着,抬手按了按喉咙,眉头皱得紧紧的,“昨晚我硬是坐起来喝了半壶凉水,才勉强缓了缓,可刚躺下没一会儿,又疼得醒了。今天早上起来,手都有点发颤,拿小锤敲錾子的时候,好几次都没对准位置——您看这银簪上的梅花,有两笔都歪了,这要是给了张掌柜,人家能满意吗?”
他越说越急,声音也拔高了些,可刚说两句,喉咙就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不得不停下来,又拿起桌边的水杯喝了口温水。水刚碰到嘴唇,他就“嘶”了一声,显然是干裂的口子被水刺激到了。“您说我这要是误了工期,以后谁还敢找我打银器?”老冯放下水杯,眼神里满是焦虑,手指无意识地着案上的银簪,指腹把冰凉的银坯都捂得有点发烫。
李衍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明白——老冯做银匠快三十年了,手艺好,人又实在,镇上家家户户的银饰,十有八九都是出自他手。他最看重的就是信誉,如今因为身体耽误了活计,心里肯定比谁都急。“你先别慌,”李衍安抚道,“你这是典型的阴虚火旺,不是什么大毛病。冬天本就干燥,你屋里又一首烧着炭火,体内的津液被耗得厉害,火气排不出去,就都涌到喉咙和嘴角了。”
老冯听了,眼睛亮了亮,赶紧问道:“那您有法子吗?只要能让我快点好起来,不耽误张掌柜的活计,您说怎么治都行!”他往前凑了凑,身子都快碰到案边了,眼神里满是期待。
李衍转身走到药柜前,拉开最上层的一个抽屉,里面整齐地码着些黑褐色的药材,每一段都有手指粗细,断面泛着淡淡的光泽,凑近闻还能闻到一股微苦的药香。“这是玄参,”他拿起一段玄参递给老冯,“它能滋阴降火,正好对症你的阴虚火旺。你看它这断面,越是透亮,药效越好。”
老冯接过玄参,放在手里掂了掂,又仔细闻了闻,虽然觉得药味有点苦,但还是赶紧点头:“只要能治病,苦点不算啥!您说怎么用?我回去就煮。”
“你取西钱玄参,再加上二钱麦冬,”李衍一边说,一边从另一个抽屉里取出些麦冬,放在纸上包好,“麦冬能养阴生津,和玄参配在一起,效果更好。再放一块冰糖,既能中和点药的苦味,也能帮着润润喉。”他把包好的玄参和麦冬递给老冯,又叮嘱道,“回去后用砂锅煮,水开后再煮一刻钟就行,煮好的水代茶喝,渴了就喝,一天喝个三五次。”
老冯赶紧把药包好,揣进怀里,像是怕丢了似的,又用手按了按。“还有,”李衍补充道,“你屋里的炭火别烧太旺,晚上睡觉前在屋里放两盆水,能加点湿气,不然屋里太燥,药效也会受影响。”
“记住了,记住了!”老冯连连点头,把李衍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我回去就照您说的做,保证不耽误!”他说着,又拿起案上的银簪,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布兜里,然后对着李衍拱了拱手,“多谢李大夫,我这就回去煮药,等我好了,一定来谢谢您!”
“别急着走,”李衍叫住他,从案边拿起一把油纸伞,“外头还在下雪,拿着伞,别再淋着了,不然寒气进了身,又要耽误恢复。”
老冯接过伞,心里暖烘烘的,眼眶都有点发热。“您真是太周到了,”他感激地说,“等我把张掌柜的活计做完,一定给您打个小银坠,谢谢您!”说完,他撑着伞,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比来时的模样精神了不少,连寒风都像是没那么刺骨了。
接下来的五天,老冯每天都按照李衍说的方法煮药喝,屋里也按时放着水盆。第一天喝药时,他还觉得药味有点苦,可喝了两天后,就明显觉得喉咙不那么疼了,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到了第五天早上,他起来照镜子,发现嘴角的燎泡己经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点淡淡的印子,嘴唇也不裂了,说话、咽口水都利索了。
他赶紧拿起小锤和錾子,坐在炭火边打银簪。这次手也不颤了,錾子落得又准又稳,没一会儿就把剩下的半朵梅花錾完了,还在银簪的杆上刻了些细小的缠枝纹,整个银簪瞬间变得精致起来。他拿着银簪在手里着,越看越满意,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当天下午,老冯揣着打好的银簪,又提了个小布包,快步走向“百草堂”。这次他没带伞,因为外面的雪己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眼睛都有点花。
“李大夫!”老冯一进门就喊,声音洪亮,再也没有之前的沙哑。李衍正低头整理药柜,听见声音抬头,就见老冯满脸笑容地走进来,嘴角的燎泡己经不见了,嘴唇也变得红润,整个人精神焕发。
“看来是好了?”李衍笑着问道。
“好了!全好了!”老冯赶紧点头,从布兜里拿出银簪,递到李衍面前,“您看,这是给张掌柜闺女打的银簪,今天早上刚打完,您瞧瞧这手艺,是不是跟以前一样?”
李衍接过银簪,仔细看了看——银簪打磨得光亮如新,顶端的梅花栩栩如生,花瓣上的纹路细腻清晰,杆上的缠枝纹也刻得流畅自然,确实是老冯的好手艺。“不错,比以前更精致了,”李衍称赞道,“张掌柜见了肯定满意。”
“那可不,”老冯得意地笑了笑,又从另一个布包里拿出个小银盒,递给李衍,“李大夫,这是我给您打的,您打开看看。”
李衍打开银盒,里面是个小巧的银质药勺,勺柄上刻着“百草”两个小字,做工精致,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你这是……”李衍有些意外。
“您帮我治好了病,还救了我的信誉,这点东西不算啥,”老冯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药勺您抓药用着方便,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衍拿着药勺,心里暖暖的,他看着老冯脸上的笑容,又看了看案上剩下的一点玄参,忽然想起前阵子去山里采药时,在阴湿的山涧边看到的玄参丛——那时他还想着,这不起眼的根茎,能治不少虚火的毛病,如今看来,还真没说错。这带着苦味的玄参,不仅浇灭了老冯被炭火烘出来的虚火,还帮他保住了最看重的信誉,让他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银匠活计。
“多谢了,”李衍把银勺收好,“这药勺我很喜欢,以后抓药就用它。”
“喜欢就好!”老冯笑得更开心了,“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得赶紧把银簪给张掌柜送过去,免得他着急。”他说着,又对着李衍拱了拱手,转身高高兴兴地走了。
李衍看着老冯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银勺,再闻着屋里淡淡的玄参药香,心里忽然觉得,这行医不仅是医人的身体,更是医人的心病——老冯的心病是怕误了工期、丢了信誉,而玄参不仅治好了他的病,也解了他的心病,这大概就是“医人亦医心”的道理吧。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照在药柜上,把那些药材都映得暖融融的,像是在诉说着这百草与人之间的温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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