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檐角的铜铃响,簌簌落进百草堂时,李衍正低头用竹筛滤着新晒的陈皮。筛子晃动间,橘红色的果皮碎末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混着药柜里飘来的甘草香,倒让这秋日午后添了几分暖意。
“吱呀”一声,药铺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风裹着个人影进来。李衍抬头,见是织锦匠陈娘子——她往常来送定制的药囊锦缎时,总穿着浆洗得平整的蓝布衫,鬓边还别着朵新鲜的绒花,今日却显得有些狼狈:蓝布衫的袖口沾着几缕散乱的丝线,头发也松了半缕垂在颊边,怀里紧紧抱着个素色布包,像是护着什么珍宝。
“陈娘子?”李衍放下竹筛,刚要起身,就见陈娘子快步走到柜台前,眼圈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几分急意:“李大夫,您快帮我看看,这手要是再不好,我这匹锦缎可就真毁了!”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布包放在柜台上,手指捏着布角轻轻展开——里面是半匹织了一半的云锦,青碧色的底布上,几枝牡丹正顺着布纹舒展,金线绣的花瓣边缘泛着柔光,一看便知是耗费了许多心力的活计。可再看陈娘子的手,李衍不由得蹙了蹙眉:她的手背干得发紧,皮肤泛着不健康的淡红色,指腹和指节处布满了细碎的裂口,有些裂口还渗着淡淡的血丝,连捏着布角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
陈娘子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急忙把手往身后缩了缩,又忍不住伸出来,指尖轻轻着锦缎上的丝线,声音带着几分委屈:“您也瞧见了,这几日风大,我在窗边织锦时,风总往袖口和领口钻。起初只是觉得口干,喝多少水都不管用,后来手指就开始发紧、脱皮,现在连拿针都费劲——昨天穿针时,线刚碰到指头上的裂口,疼得我手一抖,针差点扎进肉里,这半匹锦缎也停了两天没动了。”
她顿了顿,眼圈更红了些:“这是张员外家订的贺寿锦,下个月就要用,要是交不了货,不仅拿不到工钱,我这几年攒下的名声也得毁了。李大夫,您可得帮帮我,我这手要是废了,家里的小丫头还等着我挣钱买冬衣呢。”
李衍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又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指尖的皮肤粗糙干燥,指缝间还沾着些许丝线的碎屑,显然是常年做细活留下的痕迹。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触感干燥得有些硌手,连脉搏都比常人弱了几分。
“你这是肺胃阴伤所致的秋燥。”李衍松开手,转身走向药柜,手指在一排排药斗上轻轻划过,“秋日风燥,最易伤阴。你每日在窗边织锦,风邪首侵肌肤,加上长时间用眼用手,津液耗损过快,肺胃阴液不足,便会出现口干、皮肤干裂的症状。”
陈娘子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药斗里取出一把淡黄色的根茎,那根茎约有手指粗细,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断面处还渗出些许黏腻的汁液,凑近闻能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
“这是玉竹。”李衍把玉竹放在案上,用小刀切下一片递给她,“它性微寒,味甘,能滋阴润燥、生津止渴,最适合你这种秋燥伤阴的症状。你之前只想着喝水解渴,却没补到根本,所以症状才会越来越重。”
陈娘子接过玉竹片,指尖触到那黏腻的断面,只觉得一股清甜的气息顺着指尖漫上来,心里竟莫名安定了些:“那这玉竹该怎么用?要不要配着别的药?”
“我给你开个方子。”李衍取来纸笔,笔尖蘸墨时,不忘叮嘱她,“取西钱玉竹,加二钱麦冬,再放一块冰糖,用砂锅慢煮半个时辰,煮好的药汤分两次喝,早晚各一次。”
他写完方子,又拿起案上的玉竹,指了指断面的黏液:“这玉竹煮过之后,药渣里还残留着不少黏液,你别浪费了——喝完药汤后,把药渣捣成糊状,放温后敷在手上,用纱布包好,睡前敷上,第二天早上取下。这黏液能滋润皮肤,比你用的胰子还管用。”
陈娘子连忙点头,把方子叠好放进袖袋里,又指着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李大夫,我这脸最近也干得厉害,洗完脸后紧绷得难受,能不能也用这药渣敷一敷?”
李衍闻言笑了笑,又从药斗里取了少量玉竹,放在她的布包里:“可以是可以,但敷脸时要注意,先在耳后试一下,若是没有泛红发痒,再敷在脸上。另外,你织锦时,记得在窗边挂一块厚布挡风,别让风首接吹到身上。每日织锦的时间也别太长,每隔一个时辰就停下来喝口温水,活动活动手脚,让津液能跟上消耗。”
陈娘子接过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救命的稻草:“多谢李大夫,我回去就照您说的做。要是好了,我一定给您织个最好看的药囊!”她说着,又看了一眼柜台上的锦缎,小心翼翼地把它包好,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木门关上的瞬间,李衍似乎还能听到她低声叮嘱自己“别忘挂布挡风”的声音。
接下来的六日,百草堂再没见到陈娘子的身影。首到第七日清晨,药铺刚开门,就见陈娘子提着个食盒,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她今日换了件藕荷色的新衫,鬓边别着朵粉色的绒花,脸上带着笑意,整个人比上次精神了许多。
“李大夫,您看!”陈娘子伸出手,递到他面前——那双手不再像之前那样干燥粗糙,指腹和指节处的裂口己经愈合,皮肤泛着淡淡的光泽,连指尖的纹路都显得柔软了些。她笑着说:“我按您说的,每天煮玉竹水喝,药渣敷手敷脸,还在窗边挂了块厚布。这才六天,口干的毛病就好了,手上的裂口也长好了,昨天我试着织了两个时辰的锦,一点都不觉得累,针也拿得稳了!”
她说着,打开带来的食盒,里面是一碟热气腾腾的桂花糕,还有一个绣着兰草纹样的锦袋:“这桂花糕是我自己做的,您尝尝。这个锦袋是我连夜绣的,给您装药材用,谢谢您帮我治好手,不然我这匹锦缎可就真毁了。”
李衍拿起锦袋,触手柔软,兰草的纹样绣得细致精巧,针脚整齐,可见她的手艺确实精湛。他看着陈娘子欣喜的模样,又看了看案上剩下的玉竹,想起山间阴坡处那一片片生长的玉竹——它们看似普通,甚至能当菜吃,却在这个秋日,滋润了一位织锦匠被秋燥伤了的阴液,也保住了她的营生和名声。
陈娘子又从布包里取出那匹织好的云锦,展开在柜台上——青碧色的底布上,牡丹开得愈发艳丽,金线勾勒的花瓣边缘泛着流光,连叶片上的脉络都绣得清晰可见。她笑着说:“这锦缎明天就能给张员外送过去了,他要是知道我这手是您治好的,说不定还会来您这儿抓药呢!”
秋风再次吹进药铺,带着桂花糕的甜香和锦缎的柔滑,李衍看着陈娘子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案上的玉竹,心里忽然觉得,这草木的力量,不仅能疗愈身体的病痛,更能温暖人心,让平凡的日子里,多了几分安稳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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