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日头刚爬过药铺檐角的瓦当，就把门前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斜斜的。药铺门板刚卸下半扇，“吱呀”一声刺耳的木轴转动声里，夹杂着婴儿撕心裂肺的哭闹，像根细针似的扎进了清晨的静谧里。
李衍正弯腰整理案上的药戥子，听见动静便抬了头。只见巷口急匆匆奔来个妇人，身上的蓝布褂子沾着好些泥点，袖口磨得发毛，怀里用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包着个婴儿，那哭声正是从布包里传出来的。妇人一手死死托着孩子的屁股，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左侧胸口，眉头拧成个疙瘩，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把几缕散乱的头发黏在了脸颊上。
“李大夫！李大夫您快救救我！救救我的娃！”妇人还没跨进药铺门槛，带着哭腔的呼喊就先落了进来，脚步踉跄着，差点被门槛绊倒。
药铺里正在拣药的学徒陈生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嫂子您慢些，小心摔着孩子。”
妇人勉强站稳，怀里的婴儿哭得更凶了，小胳膊小腿在布包里使劲蹬踹，脸憋得通红，嗓子都哭哑了，发出“吭哧吭哧”的哽咽声。妇人急得眼泪首掉，捂着胸口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哎哟……这疼得钻心啊，李大夫，您快看看，这几日给娃喂奶，不知怎的奶就结住了，胸口胀得跟揣了块热石头似的，硬邦邦的碰都碰不得。娃吸不出奶，饿了就哭，我这疼得首冒冷汗，昨夜压根没合眼，今早连地里的活都干不了，再这样下去，我和娃都要熬不住了！”
她说着，胸口的衣襟己经被婴儿的眼泪和自己的汗水浸湿了一大片，隐约能看见衣襟下鼓起的硬块轮廓。旁边几个抓药的乡邻见状都围了过来，有相熟的妇人小声劝道：“李嫂子，你别急，李大夫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定能治好你的。”
李衍己经放下了药戥子，上前一步温和地说：“嫂子你先坐，把孩子抱稳了，我给你瞧瞧。”说着示意陈生搬来一张木凳。
李嫂子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碰着胸口，怀里的婴儿还在哭闹，小脑袋一个劲地往她胸口拱，却因为吸不出奶水，哭得更委屈了。李衍洗净手，轻声道：“你放松些，我摸摸看情况。”
李嫂子咬着牙点了点头，慢慢松开捂着胸口的手。李衍的手指轻轻按在她胀痛的乳房上，刚一触碰，李嫂子就疼得“嘶”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有硬块，而且范围不小，是乳汁淤积得厉害了。”李衍一边仔细触摸，一边沉声说道，“幸好来得还算及时，要是再耽搁几日，怕是要发展成乳痈，到时候更遭罪。”
“乳痈？”李嫂子吓得脸都白了，眼泪掉得更凶，“那可怎么办啊李大夫？我家男人在外头帮工，家里就我一个人带娃，要是我病倒了，娃可怎么活？”
“你别慌。”李衍语气沉稳，安抚道，“这种情况常见得很，农忙时节产妇休息不好，乳汁容易淤积。正好有一味药能解你的燃眉之急——麦芽。”他转身走到药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整齐码放着一捆捆晒干的生麦芽，颗粒，呈淡淡的金黄色，透着一股谷物特有的清香。
李衍拿起一束麦芽，递到李嫂子面前：“你看这生麦芽，看着寻常，却是疏肝通乳的良药。它能理顺肝气，帮助乳汁通畅，正好对治你这乳汁淤积的毛病。”
李嫂子泪眼婆娑地看着那束麦芽，有些将信将疑：“这……这不是地里种的麦子发的芽吗？真能管用？我之前听隔壁王婶说，奶结了要使劲揉，我昨晚揉了大半夜，疼得死去活来，也没见好啊。”
“揉是要揉，但得讲究方法，而且得先用药引子打通经络才行。”李衍笑了笑，拿起药戥子开始称药，“取六钱生麦芽，先用清水泡半个时辰，再下锅煮，水开后再煮一刻钟，趁热喝下去。喝完别着急干活，找块热毛巾敷在乳房上，敷个一炷香的功夫，等硬块稍微软些了，再顺着乳腺的方向轻轻揉，力道要匀，不能蛮干。”
他一边说，一边把称好的麦芽用纸包好，仔细折了边角，递到李嫂子手里：“记住，一定要趁热喝，药气才能顺着经络走。敷的时候毛巾凉了就换，揉的时候要是疼得厉害就歇会儿，别硬扛。按这个法子来，半日之内乳汁准能通。”
旁边的陈生也补充道：“嫂子，我娘说以前村里好多婶子奶结了，都是用李大夫这个法子好的，你放心用。”
李嫂子接过药包，指尖触到干燥的麦芽，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她抱着孩子挣扎着站起来，摸出兜里的铜板要付钱，李衍却摆了摆手：“先拿去用，等奶通了，娃不闹了，你再来给钱也不迟。”
“这怎么好意思……”李嫂子眼圈一红，又要落泪。
“赶紧回去煎药吧，别让娃再饿着了。”李衍催促道，“路上慢些，小心脚下。”
李嫂子连连道谢，抱着孩子又急匆匆地往家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陈生忍不住问：“师父，这生麦芽真有这么灵？我以前只知道麦子能吃，没想到麦芽还能治病。”
李衍把药柜抽屉关好，擦了擦药戥子：“万物皆可入药，关键是要识得它的药性。这麦芽是麦的新芽，带着生发之气，能疏肝解郁，乳汁的运行全靠肝气疏泄，肝气顺了，乳汁自然就通畅了。农妇们辛苦，奶结了不仅自己疼，还愁孩子吃不饱，这味寻常药材，正好能解她们的急难。”
陈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头继续拣药去了。
转眼到了傍晚，夕阳把药铺的影子拉得老长。李衍正在整理今日的药方，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婴儿咿咿呀呀的笑声，清脆得像枝头的黄莺。他抬头一看，只见李嫂子抱着孩子站在门口，脸上笑开了花，再也不见清晨的愁容。
“李大夫！李大夫！您的药太管用了！”李嫂子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怀里的婴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正咂着小嘴，时不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哼哼，再也没有了清晨的哭闹。
李衍放下手中的笔，笑着问：“通了？”
“通了通了！”李嫂子笑得合不拢嘴，“我回家就按您说的法子煎药，喝下去没多大一会儿，就觉得胸口暖烘烘的，没那么胀得慌了。后来用热毛巾敷了敷，再轻轻一揉，‘咕咚’一下，奶就通了！娃立马就含住吃了，吃了一大顿，现在正犯困呢。”她说着，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孩子，眼底满是温柔。
旁边抓药的乡邻也凑过来打趣：“这下好了，李嫂子能安心下地干活，娃也能吃饱饭了。李大夫这药真是神了！”
李嫂子从兜里掏出铜板，双手递给李衍：“李大夫，真是太谢谢您了！这药钱您收下，要不是您，我今天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她又从布兜里摸出两个热乎乎的麦饼，塞到陈生手里，“小师傅，这麦饼您尝尝，自家烙的，不值钱。”
陈生连忙道谢，接过麦饼，一股麦香扑鼻而来。
李衍收下药钱，目光落在案上那束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生麦芽上。夕阳透过药铺的窗棂，照在麦芽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他忽然想起田埂边那些金黄的麦浪，春风吹过，翻滚着层层涟漪，寻常的麦粒，发了芽竟成了治病的良药。
李嫂子抱着孩子又谢了几遍，才欢天喜地地走了。看着她们母子的背影，陈生咬了一口麦饼，含糊不清地说：“师父，这麦芽真是太神奇了，以后我也要好好认药，像您一样用草药帮人治病。”
李衍笑了，拿起那束麦芽，轻轻嗅了嗅：“这世间的草药，本就藏在寻常日子里。能让农妇少受些苦楚，让婴儿能安稳吃奶，这不起眼的麦芽，也就有了它的大用处。”
晚风从药铺门口吹进来，带着田埂上的麦香，案上的麦芽在风中轻轻晃动，仿佛在应和着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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