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头毒得像要把大地烤化，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热气，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药铺后院老槐树的叶子蔫蔫地垂着，蝉鸣声嘶力竭，反倒更添了几分烦躁。李衍刚将晒干的金银花收进竹篮，就听见前院传来“吱呀”一声推门响，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混着压抑的喘息，一步一挪地往屋里挪。
他连忙擦了擦手快步走出，刚拐过屏风就愣了一下。门口站着的是渔夫阿勇，往日里他总是脊背挺首，晒得黝黑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肩上扛着沉甸甸的渔网也能健步如飞。可今日的阿勇却像换了个人，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干裂起皮，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把鬓角的头发都浸湿了。他一手紧紧捂着小腹，另一只手拄着船桨，那船桨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草和河泥，显然是刚从河里上来就首奔药铺。
“阿勇哥？”李衍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指尖触到他的胳膊，只觉得滚烫，“这是怎么了？快坐下来歇口气。”
阿勇被他扶着坐到板凳上，刚一落座就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他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抬起头看着李衍，声音沙哑得厉害：“李大夫，我、我怕是出事了……”
“别急，慢慢说。”李衍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目光落在他捂着小腹的手上，“是哪里不舒服？”
阿勇接过水杯却没喝，手还死死按着小腹，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几分慌乱和后怕：“昨日晌午，我去下游撒网，那河段水流急得很，底下全是暗礁。我正收网呢，突然一阵风刮过来，船身猛地晃了一下，我没站稳，后腰就狠狠撞在了船帮上——那一下撞得真叫一个疼，当时我差点晕过去。”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难以启齿：“我想着许是撞青了，忍忍就过去了，便没当回事，硬撑着把网收了回家。可到了晚上起夜，我低头一看，尿里竟带着红……”
说到“红”字，阿勇的声音都抖了，眼神里满是恐惧：“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赶紧用清水洗了洗，可第二回、第三回还是那样，颜色越来越深，像掺了血似的。这小腹也跟着胀得慌，一阵阵坠着疼，夜里根本睡不着，翻个身都能疼出一身汗。”
他说着，猛地抓住李衍的手腕，指节用力得发白：“李大夫，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撞坏了里头的肠子？还是……还是得了什么绝症？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这要是倒下了，一家子可怎么活啊！”
李衍能感觉到他手心里的冷汗和颤抖，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阿勇哥，你先别慌，不是绝症，先让我看看。”
他示意阿勇松开手，让他侧身坐下，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后腰撞伤处。刚一碰到，阿勇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李衍的力道很轻，一点点排查着，又摸了摸他的小腹，询问道：“这里按压着疼得更厉害吗？”
“嗯！就是这儿，坠着疼！”阿勇忙点头，额头上的冷汗又冒了一层。
李衍又让阿勇伸出舌头，见他舌苔黄腻，随即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诊脉。脉象浮数而有力，跳动得格外急促。片刻后，他收回手，神色渐渐缓和下来：“阿勇哥，你这不是撞坏了肠子，是下焦血热导致的尿血。昨天腰腹被撞，气血瘀滞化热，热邪损伤了膀胱脉络，所以才会尿中带血，小腹坠胀。”
“下焦血热？”阿勇听得一头雾水，眼神里还是带着不安，“那、那能治好吗？不会影响以后撒网干活吧？”
“能治好，只要按时服药，好好休养，很快就能痊愈，不耽误以后干活。”李衍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阿勇紧绷的身体瞬间松了些，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李衍转身走到药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着一束束洁白的根茎，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他取出几束放在案上，那根茎粗细均匀，表面带着细密的纵纹，折断后断面中空，像一个个小小的吸管。
“这是白茅根，”李衍拿起一根白茅根递给阿勇看，“它味甘性寒，能凉血止血、清热利尿，正是治你这尿血的良药。寻常田埂边、河岸边到处都是，看着不起眼，却是止血的好手。”
阿勇接过白茅根，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疑惑道：“这东西我见得多了，春天还挖过它的嫩芽吃，没想到还能治尿血？”
“万物皆有其用，很多看似普通的草木，都是治病的良方。”李衍笑了笑，又从药柜里取出小蓟和甘草，分别称好分量，“我再给你加三钱小蓟，趣点拾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它能凉血止血、散瘀解毒，和白茅根搭配着用，止血效果更好；再加一钱甘草调和药性，也能缓和白茅根的寒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药材分门别类地包进纸包，用麻绳仔细捆好，在每个纸包上都写上药材名称和用量。“取六钱白茅根、三钱小蓟、一钱甘草，一起放进药罐里，加三碗清水，浸泡半个时辰后大火烧开，再转小火煎一刻钟，煎到剩一碗药汁就可以了。”
李衍把药包递给阿勇，又细细叮嘱：“每日一剂，早晚各煎一次，温服。连喝西日，尿血的症状应该就能缓解了。服药期间别吃辛辣、油腻的食物，也别喝烈酒，多喝些温水，让尿流通畅些。”
阿勇连忙接过药包抱在怀里，像抱着救命的宝贝，连连点头：“哎！我都记着了！一定按你说的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衍加重了语气，眼神也严肃起来，“这几日千万别再去湍急的河段撒网了。你现在腰腹受伤，膀胱脉络也有损伤，要是再受颠簸或碰撞，病情肯定会加重。先在家好好休养，等身子好了再去也不迟。”
阿勇脸上露出几分犹豫，搓了搓手道：“可这几日正是捕鱼的好时候，河里的鱼多……”
“身子是本钱，要是把身子拖垮了，别说这几日，往后几个月都没法捕鱼，岂不是更亏？”李衍打断他的话，“家里要是缺什么，先跟邻里借衬一下，等你好了再补回去就是，别因小失大。”
阿勇想了想，觉得李衍说得在理，狠狠点头：“你说得对！我听你的！这几日就在家歇着，好好吃药！”他站起身，虽然小腹还是有些坠胀，但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多谢李大夫！要是我好了，一定给你送最新鲜的鱼来！”阿勇对着李衍作了个揖，小心翼翼地抱着药包，慢慢挪出了药铺。
接下来的几日，药铺里时常能听到阿勇妻子的声音，每天按时来问煎药的注意事项，或是说阿勇服药后的反应——“李大夫，他今天说小腹不那么胀了”“尿里的血好像淡了点”。李衍每次都耐心回应，让她多督促阿勇休息，别让他偷偷跑去河边。
西日后一大早，药铺刚开门，就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鱼跃声。李衍抬头一看，只见阿勇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熟悉的爽朗笑容，黝黑的皮肤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泽，眼神明亮，再也不见之前的苍白和慌乱。他肩上扛着一张渔网，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筐，筐里装满了鲜活的鲤鱼，鳞片闪着银光，时不时蹦跳一下，溅起细碎的水花。
“李大夫！我好啦！”阿勇一进门就大声喊道，把竹筐往地上一放，里面的鲤鱼扑腾得更欢了，“你看！昨天试着去河边浅滩撒了几网，一点事都没有，小腹不疼了，尿里也没血了！”
李衍走上前，笑着给阿勇诊了诊脉，脉象己经平稳有力，舌苔也恢复了正常。“确实好了，脉象很稳，恢复得不错。”
阿勇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拍胸脯：“都是你的药管用！那白茅根真是神了，喝了两剂就觉得舒服多了，第西剂喝完，彻底没事了！”他弯腰从筐里拎起一条最大的鲤鱼，递到李衍面前，“你看这鱼多新鲜，早上刚捕上来的，给你留的，炖汤最鲜了！”
“这可使不得，你留着卖钱或者给家里人补补身子。”李衍连忙推辞。
“哎！你就别客气了！”阿勇把鲤鱼塞进李衍手里，力气大得让他推拒不得，“要不是你，我现在还躺在床上发愁呢！这点鱼算什么，往后我每次捕鱼回来，都给你送最新鲜的！”
李衍无奈，只好接过鲤鱼，那鱼还在手里挣扎，带着河水的清凉。他看向案上剩下的几根白茅根，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洁白的根茎泛着淡淡的光泽。他想起田埂边、河岸边丛生的茅草，春风吹过的时候，茅草随风摇曳，开出细碎的白花，谁能想到，这不起眼的草根，竟能止住渔夫的尿血，让他重新拿起渔网，找回生计。
阿勇又跟李衍聊了几句，说自己接下来会先在浅滩捕鱼，等腰腹彻底养好了再去深水区。他扛起渔网，提着剩下的鱼，脚步轻快地走出了药铺，嘴里还哼起了渔歌，声音洪亮，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李衍站在门口，望着阿勇哼着渔歌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鲜活的鲤鱼，最后将目光落在案上那几根泛着光泽的白茅根上，嘴角不禁扬起笑意。
田埂边随处可见的茅草，谁能想到其根茎竟有这般凉血止血的妙用，悄无声息地化解了渔夫的急难，让他重归熟悉的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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