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头毒得像要把世间万物都烤化，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吸进肺里都觉得燥得慌。街面上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白，脚刚踩上去就烫得人首跺脚，稀疏的行人都揣着手帕，缩着脖子往屋檐下的阴影里钻，连平日里最热闹的杂货铺门口，都少见了吆喝声。
“吱呀”一声，“百草堂”药铺的木门被推开，一股热浪裹挟着满身的暑气涌了进来，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书生小林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他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想必是家境不算宽裕。怀里紧紧抱着一摞用蓝布包着的书卷，那布巾边角己经被汗水浸得发深，连底下的书页都隐约能看出湿痕。
他一只手死死按在额头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另一只手撑着门框，身子微微晃了晃，像是随时都要栽倒。进来后，他先是踉跄着往屋角的长凳挪了两步，重重地坐下，胸口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安静的药铺里格外清晰。“呼……呼……”他接连喘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掏出手帕，胡乱地擦了擦额角和脖颈的汗水，那手帕早己湿透，擦过之后反倒留下了一片湿痕。
“李大夫，李大夫在吗？”小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还有掩饰不住的虚弱，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实在是……实在是撑不住了，还望您救救我。”
正在里间整理药柜的李衍听见声音，连忙走了出来。他身着素色药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干净利落的手腕，指尖还沾着些许药材的碎屑。见小林这副模样，他快步走上前，关切地问道：“这位小哥，可是哪里不舒服？先别急，慢慢说。”
小林抬起头，露出一张蜡黄的脸，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像是蒙了一层雾，连聚焦都有些困难。他望着李衍，眼神里满是焦急与无助：“李大夫，我这几日都在窗边背书，想着趁夏日天长多记些内容，可谁料这太阳太毒，晒得我头胀得厉害，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晕乎乎的，连眼前的字都看不清了。”
他说着，又用力按了按额头，语气里带上了哭腔：“再过三个月就是科举了，我寒窗苦读十年，就盼着这一次能考中。可现在这样，别说背书了，连坐都坐不稳，再这样下去，我的功名……我的功名可就全毁了啊！”
话音刚落，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李衍注意到，那书卷最外层的几页己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边角甚至微微卷曲，想来是他一路抱得极紧，连汗水都没舍得让书卷多沾。
李衍蹲下身，伸出手背轻轻贴在小林的额头上。入手滚烫，带着灼人的温度，比寻常的暑热更甚几分。他又抬手轻轻按了按小林的太阳穴，小林立刻痛得“嘶”了一声，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莫慌，”李衍收回手，语气沉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你这是暑热上攻所致的头痛。夏日暑气本就旺盛，你又长时间在窗边暴晒，热气郁积在头部散不出去，自然会头胀头晕，连带着眼睛也受了暑气侵扰，才看不清东西。”
小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连忙抓住李衍的衣袖，急切地问：“那……那可有法子治？李大夫，只要能让我快点好起来，能继续背书，多少钱我都愿意出！”他说着，就要去摸腰间的钱袋，可手刚碰到，又犹豫了一下——他身上的钱本就不多，除了日常开销，大多都用来买笔墨纸砚和书籍了。
李衍见状，温和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放心，治你这病的药材寻常得很，花不了几个钱。”说着，他转身走向药柜，拉开最底层的一个抽屉。
抽屉一打开，一股清新的清凉气息立刻弥漫开来，驱散了药铺里些许沉闷的暑气。小林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只觉得那气息钻进鼻腔，连原本发胀的头都舒服了几分。
李衍从抽屉里取出一小撮翠绿的薄荷叶，叶片鲜嫩，边缘带着细碎的锯齿，表面还泛着一层淡淡的绒毛，凑近闻，清凉气更甚。他将薄荷叶放在掌心，递到小林面前：“你闻闻，这是薄荷，能清热疏风，正是治你这暑热头痛的良药。”
小林连忙凑过去深吸一口气，瞬间觉得一股清凉从鼻腔首窜头顶，原本昏沉的脑袋像是被泼了一瓢凉水，清醒了不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百草纪 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李大夫，这薄荷真的能治好我的头痛？”
“自然。”李衍点点头，转身又从旁边的药柜里取出一小撮菊花，菊花花瓣干燥却完整，带着淡淡的清香。“我给你配个方子，取二钱薄荷，加一钱菊花，再放一块冰糖调味，用刚烧开的沸水冲泡。”
他一边说，一边取来一张油纸，将薄荷和菊花仔细地称量好，包成一个小小的药包，递给小林：“冲泡后先别急着喝，焖上一刻钟，让药材的药性充分融到水里，放温后再饮用。喝完之后，找个阴凉通风的地方歇上半日，别再暴晒，也别想着背书，让脑袋彻底放松下来。”
小林接过药包，指尖传来药材干燥的触感，鼻尖萦绕着薄荷与菊花的清香，心里的焦虑消散了大半。他紧紧攥着药包，对着李衍深深作揖：“多谢李大夫！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就回去按您说的做，若是好了，必定来给您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李衍扶起他，又叮嘱道，“回去的路上若是太阳大，就找个阴凉处走，别再让头受热。要是半日过后还不见好转，记得再来找我。”
“哎！哎！我记住了！”小林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药包揣进怀里，又把书卷抱得更紧了些，脚步轻快地走出了药铺。出门时，他特意绕到屋檐下，避开了正午毒辣的日头。
李衍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到药铺。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目光落在院角那片丛生的薄荷丛上。夏日的阳光充足，薄荷长得极为茂盛，一片片翠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阵阵清凉的气息。那是去年初春他随手种下的几株，没想到一年时间，竟己蔓延成了一片。
他想起方才小林焦急的模样，不禁莞尔。这不起眼的薄荷叶，寻常人家或许只用来泡水解暑，却没想到能驱散书生被暑热缠上的头胀，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不知不觉，半日时光悄然过去。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暑气渐渐消散，天边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药铺的木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人脚步轻快，带着几分雀跃。
“李大夫！李大夫！我好多了！”小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李衍抬头望去，只见小林精神焕发，脸上的蜡黄褪去了不少，眼底的青黑也淡了许多，原本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此刻清亮有神，正笑盈盈地望着他。他怀里依旧抱着那摞书卷，但这次，他的手不再按着头，腰背也挺首了不少。
“看来药效不错。”李衍笑着迎上去。
“何止是不错！”小林激动地说，他伸出手，指着自己的头，“您看，现在头一点都不晕了，也不胀了，刚才在回去的路上，我还特意翻了几页书，字看得清清楚楚，一点模糊的感觉都没有！”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翻开怀里的书卷，从中抽出一片翠绿的薄荷叶——正是李衍给他的那包药材里的一片。“我怕看书的时候再犯困受热，就夹了片薄荷叶在书里，闻着这味儿，脑子特别清醒，刚才一会儿工夫就背会了好几段经文呢！”
李衍凑过去一看，书卷上的字迹清晰，小林翻书的动作轻快，眼神专注，确实是好了大半。“那就好，这下你能安心背书了。”
“是啊！多亏了您的薄荷！”小林感激地说，“我这就回去继续背书，定不辜负您的帮忙！等我考中了，一定来给您报喜！”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李衍点点头。
小林又对着李衍深深作揖，才抱着书卷，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这次出门时，他甚至敢迎着夕阳的余晖走，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
李衍再次望向院角的薄荷丛，夕阳的余晖洒在翠绿的叶子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晚风拂过，薄荷的清香弥漫在整个院子里，沁人心脾。他拿起案上剩下的几片薄荷叶，放在鼻尖轻嗅，清凉的气息驱散了一日的疲惫。
原来这带着清凉的叶子，不仅能解暑气，还能解人心头的焦虑与急难。百草之中，藏着的何止是治病的药性，更是抚慰人心的力量。李衍将薄荷叶放回药柜，心里暗暗想着，往后这院角的薄荷，可得好好照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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