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风裹着碎冰碴子,刮在人脸上像小刀子割肉。药铺门板刚卸下半边,就听见院外传来“咚、咚”的闷响——不是客人上门的脚步声,倒像是有人扛着重物,每走一步都透着吃力。
李衍正低头整理案上的药罐,指尖刚触到装着当归的陶罐,那闷响就到了门口。他抬眼望去,只见樵夫老秦佝偻着身子站在门槛外,肩头扛着半截断了刃的柴刀,刀柄上还缠着圈发黑的布条。老秦的脸冻得青紫,胡茬上挂着白霜,呼出的白气一团接一团,没等飘远就被风扯散。
“李大夫……”老秦刚开口,声音就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想抬手推门框,可刚动了动胳膊,就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瞬间从额头冒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在下巴尖儿冻成了小冰粒。
李衍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伸手想帮他扶柴刀,却见老秦的左手始终紧紧攥着,布条从手腕缠到指根,暗红色的血渍己经浸透了布条,连指缝里都渗着血丝,风一吹,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
“先把柴刀放下,快进来坐。”李衍扶住老秦的胳膊,能明显感觉到他胳膊在发抖,不是冻的,是疼得发颤。两人慢腾腾地把柴刀挪到门边角落,老秦刚坐到板凳上,就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这是怎么弄的?”李衍搬了张凳子坐在他对面,伸手想查看伤口,老秦却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手,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嗨,还能是咋的,上山砍柴时脚滑了。”老秦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懊恼,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挠了挠后脑勺,“昨天早上天还没亮就上山了,想着趁雪没下厚,多砍些柴囤着,谁知道山道上结了冰,踩上去‘噌’一下就摔了。”
他顿了顿,眼神落到地上的断柴刀上,语气更沉了:“手里攥着柴刀呢,一摔就没稳住,刀刃首接划到手背上了。当时只觉得疼,也没顾上看,就随便扯了块布条缠上,想着能止住血,结果砍了没几根柴,血就渗出来了,越缠越紧,还是止不住。”
李衍眉头皱了皱,语气严肃了些:“怎么不早点来?伤口这么深,再拖下去要感染的。”
“不是不想来啊。”老秦苦着脸,抬手擦了擦眼角的霜花,“家里老婆子卧病在床,孩子还小,每天都得烧炕取暖,柴房里的柴只够烧两三天了。我想着忍忍,砍够了柴再来,可昨天下午手越来越疼,连柴刀都握不住了,夜里疼得整宿没合眼,今天实在没办法,才扛着刀过来了。”
他说着,把受伤的手慢慢伸了出来,布条己经被血浸得发硬,边缘处还结了层血痂。“您看这……要是再不能砍柴,冬天可咋过啊。”老秦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里满是焦虑,胡茬上的白霜沾了泪水,慢慢化成了水。
李衍没再说话,从案上取来剪刀和干净的棉布,又倒了些温盐水在瓷碗里。“可能会有点疼,你忍忍。”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开布条。布条粘在伤口上,一扯就疼得老秦浑身紧绷,指节攥得发白,嘴里“嘶嘶”地抽着凉气,却硬是没喊出声。
等布条全部解开,伤口终于露了出来——手背上划了道三寸多长的口子,边缘还在渗着血,伤口里沾了些泥土和柴屑,看起来有些狰狞。李衍用干净的棉布蘸着温盐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渍,老秦的手一抖一抖的,却还是咬牙忍着。
“伤口深得见肉了,还积了瘀血,得先把瘀血清了,再止血。”李衍仔细检查着伤口,语气肯定,“你这是瘀血出血,普通的止血药不管用,得用蒲黄。”
老秦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蒲黄?那不是河边蒲草上的花粉吗?这东西还能止血?”他活了大半辈子,只知道蒲棒能当火种,从没听说过蒲黄能入药。
“当然能。”李衍站起身,走到药柜前,打开最上层的一个瓷罐,里面装着淡黄色的粉末,细腻得像细沙。他用小勺舀了些出来,放在纸上,递到老秦面前:“你看,这就是蒲黄粉,它能止血化瘀,像你这种又有瘀血又出血的伤口,用它最合适。”
老秦凑近看了看,蒲黄粉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闻着还有股淡淡的草香,他忍不住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不起眼的花粉,还有这么大用处。”
“用法也简单。”李衍把蒲黄粉分成两份,一份倒进干净的瓷瓶里,另一份放在纸上,“你先把这半份蒲黄粉撒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轻轻按压半个时辰,血就能止住。剩下的这半份,加上一钱甘草,用清水煮成水,每日喝一次,连喝三日,能把体内的瘀血化掉,伤口也能好得快些。”
他顿了顿,又从案上取来一双粗布手套,递给老秦:“以后砍柴的时候,记得戴上这双手套,既能防滑,也能保护手不被柴刀划伤。还有,这几天伤口别碰水,也别干重活,等伤口结了痂再慢慢砍柴。”
老秦接过瓷瓶和手套,紧紧攥在手里,眼眶一下子红了。他站起身,想给李衍作揖,却被李衍拦住了。“快别这么客气,好好养伤才是正事。”李衍笑着说。
“多谢李大夫,多谢李大夫!”老秦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声音哽咽着,他拿起角落里的柴刀,小心翼翼地扛在肩上,慢慢走出了药铺。走到门口时,他还回头望了一眼,见李衍正笑着挥手,他也连忙挥了挥手,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药铺的门就被推开了。李衍正低头煎药,听见动静抬起头,就看见老秦扛着一捆干柴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容,比上次精神了不少。
“李大夫,我来给您送柴了!”老秦把干柴放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伸出手背,只见伤口己经结了层淡褐色的痂,看起来己经好了不少。“您看,伤口不疼了,血也止住了,昨天我砍了一下午柴,一点事都没有!”
李衍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他的手背,点了点头:“恢复得不错,再养几天,痂掉了就全好了。”
“多亏了您的蒲黄粉,不然我这手还不知道要疼到什么时候呢。”老秦笑着说,他指了指门口的干柴,“这柴是我昨天特意挑的,都是干透了的松柏木,烧起来特别旺,您留着烧炕用。”
“这怎么好意思,你留着自己用吧。”李衍连忙推辞。
“您就别跟我客气了。”老秦摆了摆手,语气坚定,“要不是您,我这冬天都没法过,这点柴算不了什么。再说了,您这药铺冬天也得烧炕,这些柴刚好能派上用场。”
李衍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收下了:“那我就多谢你了。”
老秦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家常话,才扛着柴刀准备走。“我还得再上山砍些柴,争取多囤点,等开春了就不用愁了。”他说着,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背影在晨光里越来越远。
李衍站在门口,望着老秦的背影,又看了看案上装着蒲黄粉的瓷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蒲黄粉上,泛着淡淡的光泽。他想起河边的蒲草,每到夏天,蒲草长得郁郁葱葱,蒲棒在风里轻轻摇晃,谁能想到,从蒲棒上采下来的花粉,竟能止住樵夫被柴刀划开的伤口,还能让他重新扛起柴刀,为家人囤积过冬的柴火。
李衍轻轻拿起瓷罐,晃了晃,蒲黄粉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笑了笑,把瓷罐放回药柜,转身继续煎药。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蒲草香,在药铺里弥漫开来,温暖了整个冬日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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