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裹着黄沙,从青河镇东头的老槐树刮到西头的“百草堂”药铺,门帘被吹得“哗啦”作响。李衍正低头碾着川贝,瓷碾子与药臼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断断续续的闷哼。
“李大夫!李大夫在吗?”来人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顿一下,仿佛喉咙里卡着细沙。
李衍放下碾子起身,刚掀开门帘,就见酒楼的王掌柜弓着腰站在台阶下,一手紧紧捂着胃脘,另一只手撑着门框,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他平日里总穿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今日领口却沾着酒渍,头发也乱蓬蓬的,往日里总是堆着笑的脸,此刻皱得像颗晒干的橘子皮。
“王掌柜,快进来坐。”李衍连忙上前扶他,手指刚碰到王掌柜的胳膊,就觉出对方身上的凉意——明明是响晴的天,他却像刚从冰窖里出来,手心更是凉得发潮。
王掌柜被扶到里屋的竹椅上,刚坐下就忍不住蜷了蜷身子,捂着胃脘的手又加了几分力,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哎哟……李大夫,您快救救我这胃吧,再这么下去,我那‘醉仙楼’怕是要砸在我手里了。”
李衍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他对面,指尖轻轻按在王掌柜胃脘处,刚一用力,王掌柜就“嘶”地叫出了声,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最近是不是又多喝了酒?”李衍收回手,目光落在王掌柜泛着红血丝的眼睛上——那双眼往日里总是亮闪闪的,此刻却蒙着一层疲惫,连眼窝都陷下去了些。
王掌柜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手帕上还沾着几星酒渍:“可不是嘛!这秋末冬初的,正是客人多的时候,南来北往的商客都往酒楼里钻,哪桌不得陪几杯?前儿个来了个山西的老客,说要喝‘对坛’,我硬着头皮陪了两坛,当晚胃就烧得慌,觉都没睡好。”
他说着,喉结动了动,像是想咽口水,却又皱起眉:“这几日更是邪乎,嘴里干得发苦,喝多少水都不管用,连舌头都木了。昨儿个后厨做了招牌的‘糖醋鲤鱼’,我尝了一口,愣是没尝出咸淡,只觉得胃里又灼又胀,差点吐出来。”
“客人还以为我不用心,说我这掌柜的连自家菜的味道都记不住,今早有桌客人本来要订下月的婚宴,见我无精打采的,转头就去了街东头的‘悦来居’。”王掌柜越说越委屈,声音里都带了点颤音,“我这酒楼开了十年了,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再这么下去,不光是生意黄了,我这身子怕是也要垮了。”
李衍听着,起身从药柜里取出一个瓷罐,打开盖子,里面装着黄绿色的石斛段,长短不一,表面还带着细微的纹路。他捏起一段递到王掌柜面前:“你尝尝这个。”
王掌柜疑惑地接过,放在嘴里嚼了嚼,先是尝到一丝淡淡的甘味,嚼了几口后,嘴里忽然涌出一股清甜的津液,原本干得发紧的喉咙瞬间舒服了不少,连胃脘的灼痛感都轻了些。
“这……这是什么好东西?”王掌柜眼睛亮了亮,连忙问道,手里还捏着剩下的半段石斛。
“这是石斛,能生津养胃,最适合你这种胃阴耗损的情况。”李衍将瓷罐放在桌上,又取来纸笔,一边写药方一边说,“你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常年陪客喝酒,又经常空腹,胃阴早就被耗得差不多了,秋燥一犯,就更严重了。”
他写完药方,递给王掌柜:“取西钱石斛,加二钱麦冬、一颗红枣,先把石斛和麦冬泡半个时辰,再加水煮,水开后转小火煮一刻钟,最后放红枣煮五分钟,每天代茶喝,连喝七日。”
王掌柜接过药方,小心地折好放进怀里,又追问:“那喝酒……还能喝吗?”
李衍瞪了他一眼:“你这胃都快被酒烧穿了,还想着喝?这七日里,别说空腹喝酒,就是饭后也一滴都不能沾,油腻的、辛辣的也得忌着,多吃点粥和蒸菜,养养胃。”
“好好好,我都听您的!”王掌柜连忙点头,像是怕李衍反悔似的,“别说七日,就是一个月不喝酒,我也能忍!”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银子,刚要递过去,就被李衍拦住了:“先不急着给钱,等你好了再说。”
王掌柜愣了愣,随即眼眶就红了:“李大夫,您真是好人……前儿个我去城里的药铺,那大夫光诊金就收了我二两银子,开的药喝了三天也没见好,还是您这儿实在。”
“别多说了,快回去煮药吧,记得按时喝。”李衍扶着他起身,送他到门口。
王掌柜走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走了几步还回头喊:“李大夫,等我好了,一定给您送最好的米酒来!”
李衍笑着摆了摆手,回到里屋,看着桌上的石斛罐,想起前几日去后山采药时,在崖壁上看到的丛生石斛——那石斛长在岩石缝里,迎着风却长得格外精神,没想到这耐活的药材,竟能治王掌柜的顽疾。
七日后,天刚亮,“济世堂”的门就被推开了,王掌柜提着一个酒坛走进来,脸上堆着往日的笑容,气色比上次好了太多,领口也干干净净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李大夫!我来啦!”王掌柜把酒坛放在桌上,声音洪亮,再也没有之前的沙哑,“您这药真是神了!我喝了三天,胃里的灼痛感就没了,第五天嘴里就有滋味了,昨天后厨做了‘糖醋鲤鱼’,我尝了一口,咸淡正好,跟以前一个味儿!”
他说着,拉过李衍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胃脘:“您摸摸,现在一点都不疼了,吃饭也香,这几天一顿能吃两碗粥,睡得也踏实。”
李衍笑着收回手:“好了就好,以后可别再这么拼命喝酒了,胃是自己的,得好好养着。”
“您放心,我都记着呢!”王掌柜打开酒坛,一股醇厚的米酒香气飘了出来,“这是我让后厨新酿的米酒,没放太多糖,您尝尝,解乏。”
李衍倒了一杯,抿了一口,米酒的清甜在嘴里散开,带着淡淡的酒香,格外爽口。他看着王掌柜喜滋滋的样子,又想起崖壁上的石斛——原来这不起眼的草木,不仅能医人的病,还能解人的愁,让酒楼掌柜重新拾回了往日的精气神。
王掌柜坐了一会儿,又提起银子要付药钱,李衍还是没收:“这坛米酒就当药钱了,我这儿也喝不了多少,你下次别再送了。”
王掌柜拗不过他,只好作罢:“那我下次让后厨给您送些蒸菜来,都是养胃的,您可别再拒绝了。”
李衍笑着点头,送王掌柜到门口时,见他走得昂首挺胸,脚步轻快,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行医多年,最开心的莫过于看到病人康复后的笑容,这大概就是“医人亦医心”的道理吧。
风依旧刮着,但此刻的风里,似乎也带了些米酒的香气,还有石斛的清甜,让人心里暖暖的,再也不觉着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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