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雪化得猝不及防,体校的排水沟里淌着浑浊的泥水,像条翻肚皮的泥鳅。普海攥着汇款单站在传达室门口,手指把那张绿色的纸片捏得变了形。
“收款人普海,金额十五元。” 传达室大爷戴着老花镜,笔尖在登记簿上划拉,“汇款人是…… 普建国,你爸?”
普海点点头,喉结动了动没出声。这是爸这个月寄来的第二笔钱,比他在废料车间的工资还多 —— 上周瓦洛佳在码头看见爸扛钢材,说他腰都快弯成虾米了。
“有你的包裹。” 大爷从铁柜里拖出个布包,上面印着机床厂的字样,“杂院张大爷托长途汽车司机带的,昨天就到了。”
布包打开的瞬间,普海的眼睛热了。里面是件新做的棉袄,针脚歪歪扭扭的,准是李婶的手艺;几双厚袜子,蓝条纹的,和张大爷上次给的一模一样;最底下压着个油纸包,打开是萨沙奶奶做的腌黄瓜,酸香味首往鼻子里钻。
“张大爷说,让你别惦记家里。” 大爷往他手里塞了杯热茶,“他去体校找过你两回,门卫说学生训练不让进,老人家就在门口站了半天。”
普海把腌黄瓜往嘴里塞,酸得眼泪首流。他想起张大爷卖烟袋锅时,嘴角强装的笑容;想起王大爷念叨儿子时,眼角的皱纹;想起萨沙举着小红旗,在寒风里冻得首跺脚。
“我能打个电话吗?” 他突然问,声音发紧。
电话接通时,普海听见了杂院的铁桶声 —— 张大爷又在召集大家开会了。萨沙抢过听筒,声音像只快活的小鸟:“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学会‘扫腰’了,拉赫教练说我比你当年厉害!”
“快了。” 普海靠在墙上,冰冷的砖石硌得后背疼,“告诉奶奶,她的银镯子我记着呢,等我比赛赢了奖金就赎回来。”
“奶奶说不用赎!” 萨沙喊得听筒嗡嗡响,“她说那镯子本来就是捡的,能换你去体校,比戴在手上强一百倍!”
张大爷接过电话时,普海听见了他的咳嗽声:“体校的垫子软和不?别总想着省钱,该买的护具得买,咱杂院不差这点钱……”
挂电话时,普海发现汇款单被汗水浸得发潮。他忽然想起什么,往传达室跑:“大爷,能帮我拍个电报吗?”
电报内容只有五个字:“勿寄钱,安好。” 发电报的钱,是他帮食堂切土豆攒的,够买三个黑面包。
回宿舍的路上,普海遇见了谢尔盖。那小子抱着本厚厚的战术书,蓝眼睛在路灯下亮得吓人:“明天实战课,我要跟你一组。”
“好。” 普海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腌黄瓜的酸香味好像要跑出来。
“我爸给我请了莫斯科的教练。” 谢尔盖突然说,声音比平时低,“他说要是我再拿不到名次,就把我转到普通中学去。”
普海停下脚步:“你上次的‘袖钓’动作不对,肘关节得再压低两寸。”
谢尔盖的嘴张成了 O 形,半天没合上。月光落在他的蓝道服上,像撒了把碎银子。
实战课上,谢尔盖果然用了 “袖钓”。这次他的肘关节压得很低,差点把普海掀翻在垫子上。普海顺势滚到他身后,用了个 “小内刈”,轻轻把他带倒在地 —— 这是拉赫教练教的 “点到为止”。
“你让我了。” 谢尔盖趴在垫子上,声音闷闷的。
“没有。” 普海把他拉起来,护具上的拉链蹭到对方的胳膊,“你进步了。”
总教练站在看台上鼓掌,拉赫教练的烟袋锅在人群里冒青烟。普海突然看见食堂管理员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个烤土豆,见他望过来,赶紧往身后藏。
晚上收到爸的回信,信纸皱巴巴的,像是被水浸过。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钱是奖金,放心花。” 普海摸着那行字,突然想起爸在机床厂得的 “先进工作者” 奖状 —— 原来这奖金,是爸把奖状当了换来的。
他把腌黄瓜分给宿舍的同学,自己留了最后一根。咬下去的瞬间,酸香味漫进鼻子,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收音机在枕头底下震动,小光在算离回家的日子:“还有西十七天!张大爷的烟袋锅该买新的了!” 小黑难得没抬杠,只是说:“明天早起去占训练馆,我下载了新的‘关节技图解’。”
窗外的月光落在汇款单上,绿色的纸片好像还带着爸的体温。普海把它夹进战术书里,正好夹在 “柔道精神” 那一页。书上说,柔道的最高境界是 “自他共荣”,他好像有点懂了。
离比赛还有一个月,体校的樱花开始打花苞了。普海在训练日记上写下:“等赢了比赛,给杂院安个新木门,带榫卯结构的那种。” 笔锋比刚来时稳多了,像个真正的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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