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校的樱花落了满地,粉白的花瓣粘在训练馆的玻璃窗上,像谁不小心泼了桶牛奶。普海趴在垫子上,后背的肌肉突突首跳,汗水顺着下巴滴在蓝垫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渍。
“再来!” 总教练的吼声撞在铁皮屋顶上,弹回来砸在普海耳朵里,“‘袈裟固’不是按住就行,要用腰腹发力!你这软绵绵的,是给对手挠痒痒?”
普海撑着胳膊起身,眼前阵阵发黑。这是今天第三十七次被摔倒,右肩的旧伤隐隐作痛 —— 上次帮食堂搬面粉袋时闪了一下,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谢尔盖站在对面,蓝道服的袖子卷到肘弯,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像拉满的弓。他的 “袈裟固” 越来越利落,膝盖顶住对手腰眼的时机分毫不差,总教练说这叫 “教科书级别的发力”。
“你今天不对劲。” 谢尔盖递过来块毛巾,上面还绣着体校的徽章,“心思飘到列城去了?”
普海没接毛巾,抓起旁边的水壶猛灌。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打湿了道服上的褶皱 —— 这是拉赫教练给的那件旧道服,洗得发白的地方磨出了细密的网眼。
“小光,分析下动作误差。”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收音机,声音发哑。
“发力角度偏差 7 度,腰腹力量输出不足 30%!” 小光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需要下载‘核心力量强化方案’吗?包含一百二十个动作图解!”
小黑冷笑:“下载了又能怎样?他现在连胳膊都抬不首,纯属浪费电。”
普海确实抬不起胳膊了。刚才被谢尔盖摁在垫子上时,右肩传来的刺痛让他差点喊出声。总教练吹了声哨子:“休息十分钟。普海,跟我来办公室。”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响,总教练从抽屉里翻出个玻璃瓶,里面的药酒泛着琥珀色的光:“拉赫跟我说了,你肩伤没好就硬撑。这是我当年用的药酒,比医务室的好用。”
药酒擦在肩膀上,火辣辣的疼顺着血管往上窜。普海盯着墙上的冠军奖杯,玻璃罩上落着层薄灰,底座刻着的年份己经模糊不清。
“知道为啥总摔你不?” 总教练突然说,手里的药酒瓶在掌心转着圈,“你太想赢了,反而把动作做僵了。柔道是水,不是石头,得顺着劲儿走。”
普海的手指在膝盖上抠着道服的线头。他想起昨天接到的电话,张大爷在那头唉声叹气,说杂院的老槐树被雷劈了半棵,砸坏了李婶家的鸡窝,鸡蛋碎了一地。
“我想请假回去看看。” 他突然说,声音比蚊子还小。
总教练的酒瓶顿在桌上:“还有两周就比赛了,现在请假?” 见普海低着头不说话,又放缓了语气,“我让瓦洛佳替你值两天勤,你明天早上出发,后天必须赶回来。”
回宿舍的路上,樱花还在往下掉。谢尔盖抱着战术书跟在后面,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我爸说,比赛前分心会影响状态。”
“那你呢?” 普海踢飞脚边的花瓣,“你爸请的莫斯科教练,教了你啥秘诀?”
“他让我别总想着赢你。” 谢尔盖的耳朵红了,“说我太关注对手,反而忘了自己该怎么打。”
普海猛地停住脚。月光透过樱花树的缝隙洒下来,在谢尔盖蓝道服上织出张碎银网。他忽然想起拉赫教练的话:“真正的对手不是站在对面的人,是自己心里的慌。”
第二天凌晨,普海揣着攒了半个月的津贴往车站跑。钱是帮食堂洗盘子赚的,代天牧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纸币上还沾着点洗洁精的柠檬味 —— 够给李婶买十个新鸡蛋,再给张大爷买个新烟袋锅。
杂院的槐树果然劈了半棵,断枝横在李婶家鸡窝上,碎鸡蛋的腥臭味飘出老远。张大爷正蹲在树桩旁抽烟,烟杆还是那根杨木棍,火星子在晨雾里明明灭灭。
“你咋回来了?” 张大爷慌忙把烟杆往背后藏,却忘了手里还捏着燃着的烟丝,烫得赶紧扔在地上,“不是说比赛前没空回来吗?”
“回来看看。” 普海撸起袖子搬断枝,树皮上的黏液蹭在胳膊上,黏糊糊的像膏药,“这树还能活不?”
“王大爷说能。” 李婶端着碗热水出来,眼圈红红的,“就是鸡窝得重搭,我家那只老母鸡正抱窝呢,蛋碎了心疼得慌。”
萨沙从屋里跑出来,辫子上的红绸花换成了粉的,是用樱花花瓣染的:“拉赫教练教我新动作了!他说这叫‘蝴蝶绞’,能一下子锁住对手脖子!”
小姑娘抓着普海的胳膊演示,膝盖不小心撞到他的右肩。普海疼得吸了口凉气,却看见萨沙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巴 —— 准是帮着清理鸡窝了。
杂院的人很快聚了过来。王大爷拄着拐杖指挥怎么锯断枝,刘嫂端来刚蒸的馒头,连平时总躲在屋里的瘸腿老刘都出来帮忙递钉子。普海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忽然觉得肩膀没那么疼了。
搭鸡窝时,李婶的小儿子抓着普海的裤腿不放,手里还攥着块樱花花瓣,非要往他嘴里塞。普海咬了口,有点涩,又有点甜,像极了体校樱花树下的味道。
回体校的路上,普海在火车上练了一路 “袈裟固” 的发力 —— 不是用胳膊较劲,而是用腰腹轻轻一拧,像杂院的老槐树在风里晃悠那样,看着慢,实则藏着股韧劲。
训练馆的灯还亮着。谢尔盖居然在垫子上等着,旁边摆着瓶药酒,和总教练那瓶长得一模一样:“我爸说这对拉伤有用。”
普海关上门,突然朝谢尔盖扑过去。这次他没硬顶,而是借着对方伸手的劲儿往旁边一旋,腰腹发力的瞬间,右肩居然没疼。
“‘袈裟固’。” 普海把谢尔盖摁在垫子上,声音里带着笑,“你看,我会了。”
月光透过樱花树照进来,在两人身上落了层粉白的纱。小黑在收音机里哼了声:“算你有点长进。” 小光却在欢呼:“我们突破瓶颈啦!离冠军又近一步!”
普海摸了摸右肩,药酒的温热混着樱花的甜香,在心里慢慢化开。他忽然懂了总教练的话 —— 柔道不是硬撞硬,是像杂院的老槐树那样,把根扎在土里,风再大也晃而不倒。
接下来的一周,体校的樱花渐渐落尽,训练馆的玻璃窗上积了层淡绿的树影。普海每天加练到深夜,把 “袈裟固” 的发力练得像呼吸一样自然。谢尔盖总在旁边陪着,两人不说话,却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你摔我一次,我摔你一次,垫子上的汗渍叠着汗渍,倒像幅奇怪的画。
这天傍晚,普海刚洗完澡,传达室大爷突然跑来喊他:“列城来电话,说让你留意天气!”
他抓起电话时,手指还在滴水。听筒里传来萨沙的声音,混着滋滋的电流声:“普海哥,广播说明天有暴雨!张大爷说栅栏根脚松了,你说要不要紧啊?”
普海的心猛地揪紧了。他想起那截用旧木板补的栅栏,想起杂院低洼的地势,喉咙突然发紧:“让张大爷赶紧堆点沙袋,我…… 我这边比赛一结束就回去。”
挂了电话,天边己经滚过闷雷。普海望着训练馆外的树影,忽然觉得那些摇晃的枝条,像极了杂院栅栏在风里挣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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