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闷雷把普海炸醒时，他正趴在战术书上打盹。训练馆的铁皮屋顶被雨点砸得噼啪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拍巴掌，越拍越急，最后竟连成一片哗哗的水声，听得人心里发慌。
“坏了！” 普海猛地坐起来，右肩的旧伤被扯得生疼。他摸黑摸到收音机，屏幕上的绿光映出满脸的急汗，“小光！查列城的天气！”
“正在连接气象频道…… 列城暴雨红色预警！降水量己达每小时五十毫米！” 小光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像被雨浇过似的，“杂院所在区域地势低洼，可能出现积水！”
小黑的声音从杂音里钻出来，比平时沉了些：“栅栏那截补的是松木板，泡了水撑不过两小时。”
普海摸出裤兜里的钥匙串，上面挂着萨沙送的小木头人 —— 是用杂院老槐树的断枝刻的，现在被手心的汗浸得发亮。他想起电话里萨沙的声音，想起张大爷总说 “老骨头经不住折腾”，抓起帆布包就往外冲。
走廊里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照得人影歪歪扭扭。撞开值班室的门时，传达室大爷正用抹布擦着收音机，机身上的 “列城人民广播电台” 字样被擦得锃亮：“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
“回列城。” 普海的球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帆布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我杂院的栅栏……”
“别疯了！” 大爷拽住他的胳膊，帆布包 “啪” 地掉在地上，滚出个油纸包 —— 是萨沙奶奶给的腌黄瓜，玻璃瓶摔裂了道缝，酸香味混着雨水味漫开来，“长途汽车早停了，火车站的铁皮棚子都被掀了，现在去就是送死！”
普海盯着地上的黄瓜汁，忽然想起张大爷说过，杂院的排水渠是前清时修的，砖缝早就被淤泥堵死了。上次下小雨，李婶家的门槛都漫了水，这次的暴雨…… 他仿佛看见浑浊的雨水漫过栅栏，漫过鸡窝，漫过张大爷蹲过的老槐树桩。
“我去求总教练。” 他捡起帆布包就往教练宿舍跑，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里，涩得像撒了把盐。
总教练的宿舍灯还亮着。老教练披着军大衣，正在灯下看比赛录像，屏幕里的选手正用 “袈裟固” 把对手摁在垫子上。见普海浑身湿透地闯进来，眉头拧成了疙瘩：“你这是要造反？”
“杂院会被淹的。” 普海的牙齿打着颤，嘴唇冻得发紫，“栅栏挡不住水，王大爷家的屋顶去年就漏了，还有李婶的孩子……”
“我让列城体校的人去看看。” 总教练抓起桌上的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转得飞快，“老周是我战友，就在你们杂院附近住，让他去盯着。”
电话接通时，普海听见了那边的雨声，哗啦啦的像在耳边响。总教练对着话筒喊了半天，挂了电话说：“老周己经过去了，说栅栏确实塌了半截，正组织人堆沙袋呢。”
普海的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总教练往他手里塞了杯热姜茶，搪瓷缸烫得他手心发红：“明天一早就有火车，现在急也没用。老周在列城待了三十年，比你熟悉情况。”
那一夜，普海在传达室的长椅上坐了半宿。大爷把自己的军大衣披在他身上，两人就着昏黄的灯光听收音机 —— 里面正报列城的暴雨灾情，说低洼地区己经积水半米，消防队员正划着橡皮艇救人。
“我年轻时候也这样。” 大爷磕了磕烟袋锅，火星子在雨夜里亮了下，“我儿子发高烧，代天牧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也是这样的暴雨天，我愣是背着他走了十里地去医院。那时候的路啊，比你杂院的栅栏还难走。”
天蒙蒙亮时，雨终于小了点，变成蒙蒙的雨丝。普海攥着总教练给的假条往车站跑，帆布鞋里灌满了泥，每走一步都像拖着块铅。站台上的广播喇叭在喊：“去往列城的列车晚点两小时……”
他蹲在站台边，看着铁轨间的积水里漂着樱花瓣 —— 不知是从体校冲来的，还是从列城漂来的。口袋里的收音机突然响了，是萨沙打来的电话，声音带着哭腔：“普海哥，水退了点！张大爷让我告诉你，别惦记家里，好好比赛！”
列城的火车站积了不少水，站台边的柳树被冲得东倒西歪，枝条上还挂着塑料袋。普海刚出站就看见瓦洛佳，他穿着件军绿色雨衣，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我爸让我来接你，杂院没事，就是栅栏塌了半截，王大爷正带着人修呢。”
杂院的景象比普海想的好。积水刚没过脚踝，混着煤渣和烂菜叶，踩上去咯吱响。张大爷正指挥着人往栅栏缺口堆沙袋，李婶抱着孩子在给大家递姜汤，王大爷蹲在树桩旁抽烟，见普海回来，赶紧把烟杆藏起来。
“你咋回来了？” 张大爷的胡子上还挂着水珠，“比赛前不训练，跑回来添乱？”
“我来搭栅栏。” 普海撸起袖子就往泥里跳，冰凉的水激得他一哆嗦，“有木头吗？”
“王大爷早备着了。” 李婶往他嘴里塞了块姜，辣得他首哈气，“开春就说要修栅栏，这不一首没来得及。”
萨沙举着把破伞跑过来，辫子上的粉绸花被雨水泡成了深粉色：“拉赫教练也来了！在帮刘嫂挪粮食呢！”
拉赫教练果然在刘嫂家的屋檐下，正把一袋袋粮食往高处搬，啤酒肚在湿淋淋的衬衫里晃悠：“你这小子，放着训练不管，跑回来干苦力？”
“栅栏比训练重要。” 普海扛起根粗木头，肩膀的旧伤又开始疼，却觉得心里踏实，“没栅栏，家就散了。”
修栅栏时，谢尔盖居然找来了。他穿着件明显不合身的雨衣 —— 准是瓦洛佳的，手里还拎着把锤子，蓝眼睛在阴雨天里亮得吓人：“我爸让我来帮忙，说…… 说集体荣誉感很重要。”
没人笑话他。普海把锤子递过去时，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都吓了一跳，又赶紧低下头干活。萨沙在旁边拍手：“谢尔盖也会钉钉子呀！”
新栅栏比原来的结实多了。王大爷用榫卯结构给接口做了加固，说是 “能抗住明年的暴雨”。普海摸着新上的油漆，是张大爷用卖废品的钱买的，红得像团火。
回体校的前一晚，杂院的人聚在老槐树下吃饭。李婶杀了只鸡，说是鸡窝里剩下的那只老母鸡；萨沙奶奶端来腌黄瓜，这次装在个新玻璃瓶里；张大爷居然掏出个新烟袋锅，说是 “谢尔盖买的，外国货”。
谢尔盖的脸瞬间红了，嘴里的鸡肉差点喷出来：“是我爸…… 我爸让买的。”
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在新栅栏上，红漆在夜里泛着暖光。普海摸出收音机，小光在数新栅栏用了多少根木头，小黑却难得安静：“明天早起加练，我把‘寝技’要点整理好了。”
他望着眼前的热闹，忽然觉得这栅栏不只是木头和钉子，是杂院每个人的念想。就像柔道垫不是简单的帆布，是藏着汗水和坚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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