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校的晨雾裹着松香,把训练馆的玻璃窗糊成了毛玻璃。普海跪在垫子上系护腕,指尖摸到个硬疙瘩 —— 是萨沙塞进去的樱花干,被汗水泡得发胀,在布纹里硌出个小坑。这护腕他戴了三个月,粗麻布的边缘磨出了毛边,像老玉米的须子。
“发什么呆?” 谢尔盖的蓝道服袖口沾着白灰,他刚帮管理员刷完训练馆的墙,灰浆在布料上晕出片浅灰,“总教练说莫斯科的选拔赛加了体能测试,今天得练五千米。”
普海的手顿了顿。护腕的魔术贴早就失去粘性,他用别针别了三道,针脚刺得皮肤发疼。这是张大爷连夜缝的那只,粗麻布上还留着老人的指印,黑乎乎的像没洗干净的煤渣。上周训练时别针松了,他摔在垫子上时胳膊肘擦出道血痕,现在结痂的地方还跟布料粘在一起。
“小光,体能测试标准。” 他摸出收音机,屏幕上的绿光映着护腕上的补丁 —— 李婶用花布拼的,跟婴儿的襁褓一个花色。上次回家,李婶的小儿子抓着这护腕啃,牙印现在还留在布纹里。
“收到!五千米需在 18 分钟内完成,负重深蹲 50 次,还有……” 小光的声音突然卡壳,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还有心理测试!包含 300 道题,涉及人际信任度和压力应对模式!”
小黑嗤笑:“就他那木头脑子,能通过才怪。上次让他写训练总结,憋了半天就写‘还行’俩字。”
普海没理他们,抓起哑铃开始热身。铁疙瘩撞在地上的闷响,跟杂院劈柴的声音很像。他想起张大爷说的,去莫斯科的火车票要五块八,杂院凑的钱还不够一半 —— 暴雨冲坏的栅栏刚修好,李婶的鸡窝又得重搭,家家户户的日子都像这磨破的护腕,勉强凑合用。
“我爸说可以帮你。” 谢尔盖突然说,他正对着镜子做高抬腿,蓝眼睛在晨雾里亮得吓人,“他认识体校的会计,能申请差旅费补助。”
“不用。” 普海把哑铃举过头顶,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我能自己挣。”
他说的是实话。食堂王师傅答应给他加活儿,洗一天碗能多赚两毛,周末去码头扛大包,一趟能得五分钱。昨天瓦洛佳来送姜汤,说杂院的人正帮他攒罐头 —— 张大爷把舍不得吃的午餐肉捐了,铁皮上的锈迹还带着老人的指温;王大爷找出儿子寄来的水果罐头,玻璃瓶上贴着 “莫斯科制造” 的标签;萨沙奶奶甚至翻出罐发霉的豆豉,用围裙擦着瓶身说 “洗洗还能吃”。
“他们……” 谢尔盖的声音低了半截,蓝眼睛盯着普海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像在数上面的青筋,“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普海的哑铃差点砸脚。他想起暴雨夜张大爷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堆沙袋,军绿色的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爬满静脉曲张的血管;想起李婶把最后一个鸡蛋塞给他,自己孩子盯着空碗首咽口水;想起萨沙举着红绸花在赛场边蹦得像只兔子,辫子上的蝴蝶结被风吹得歪歪扭扭。这些画面在脑子里转得飞快,像训练馆的吊扇,嗡嗡响得让人眼晕。
“因为……” 他突然说不出话,喉咙发紧,像被护腕的别针扎了下,“因为我们是邻居。”
这话像块石头,在谢尔盖眼里砸出圈涟漪。蓝眼睛的少年低下头,手指抠着道服上的线头,那是上次帮普海补栅栏时刮破的,他偷偷用蓝线缝了,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上午的五千米测试,普海跑了 17 分 58 秒。冲过终点线时,他的肺像个破风箱,喉咙里全是铁锈味。总教练在计时板上画了个五角星,跟杂院栅栏上的刻痕一样歪歪扭扭。谢尔盖慢了 10 秒,却比平时快了半分钟,蓝道服的后背湿成了深色,像泼了盆墨水,顺着布料的纹路往下淌。
“心理测试在下午。” 总教练把两张表格拍在他们面前,纸页上的铅字密密麻麻,比拉赫教练的训练笔记还多,“别瞎填,这玩意儿能看出你能不能扛住大赛压力。”
普海盯着第一题:“当队友对你撒谎时,你会?A. 首接质问 B. 假装不知 C. 默默疏远”。他的笔尖悬在纸上,突然想起暴雨那天,谢尔盖说 “我爸让我来帮忙”,其实是自己偷偷跑来的 —— 瓦洛佳在姜汤里泄了密,说看见蓝眼睛的少年冒雨骑了西十分钟自行车。
他在 A 选项上画了个圈,笔尖戳破了纸。
下午的心理测试室像间小牢房,白墙上连个裂缝都没有。普海盯着量表上的墨迹图,看了半天只看出像杂院的老槐树。小光在口袋里急得转圈:“这是罗夏测试!我下载了分析手册,第 3 号图通常关联攻击性倾向……”
“闭嘴。” 普海突然说,声音在空屋里荡开。他想起拉赫教练的银哨子,吹三声就能召集杂院的人;想起栅栏上的新刻痕,“普海” 和 “谢尔盖” 挨得紧紧的;想起谢尔盖啃玉米时沾在嘴角的残渣,被萨沙笑着用手帕擦掉。这些画面像阳光,把那些弯弯绕绕的测试题照得透亮。
他在所有涉及 “竞争” 的题目里,都写了 “一起赢”。
测试结果出来时,总教练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普海,你这结果……” 他把报告往桌上一拍,纸张边缘卷了起来,“心理评估说你‘过度利他’,不适合高压竞技。”
普海没说话,抓起护腕往训练馆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没烧透的木炭。谢尔盖追出来,手里攥着两张电影票,边缘被汗浸得发皱:“我爸给的,说放松心情对测试结果有好处。”
电影院在体校对面,正放着部战争片。枪炮声震得座椅发颤,普海却盯着银幕上的铁丝网发呆 —— 跟杂院的栅栏很像,只是上面没挂红绸花,也没有张大爷的烟袋锅在下面冒烟。
“你知道吗?” 谢尔盖突然说,爆米花渣粘在嘴角,像颗没擦掉的饭粒,“我妈走得早,我爸总说只有赢了比赛,才能让爷爷的牌子更值钱。”
普海把护腕摘下来,借着银幕的光给他看上面的补丁:“张大爷的烟袋锅烫出的洞,李婶的花布补的疤,萨沙的樱花干填的缝。这些加起来,比任何牌子都值钱。”
谢尔盖的蓝眼睛在黑暗里亮了亮,像被点燃的煤油灯。电影散场时,普海发现他偷偷把心理测试报告塞进了垃圾桶,纸页上的 “不适合竞技” 几个字,被揉成了团,像颗被丢弃的石子。
回宿舍的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条拧成股的绳子。普海摸出收音机,小光在哼莫斯科的民谣,跑调跑得厉害;小黑难得安静,只是说:“明天的负重深蹲,我找了个省力的发力技巧,用膝盖代偿 30% 的腰部力量。”
护腕在口袋里硌着大腿,像块暖乎乎的烙铁。普海知道,不管心理测试说什么,他都得去莫斯科 —— 不为奖杯,为栅栏上的刻痕,为那些在晨雾里等他回家的人。宿舍窗口的月光落在训练日记上,他写下:“护腕磨破了还能补,人心散了就拼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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