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站台比列城的大十倍,天花板高得能塞进杂院的老槐树。普海拎着帆布包站在人群里,护腕上的花布在灰扑扑的旅客中格外扎眼,像块没被雪埋住的石头。空气里飘着股煤烟味,比列城的呛人,还混着点说不出的香水味,闻着让人发晕。
“跟紧点。” 谢尔盖的蓝道服被挤得变了形,他正踮脚找接站的牌子,蓝眼睛在攒动的人头里像两盏小灯,“我爸说体校派了车,举着‘列城代表队’的牌子,红底白字,老远就能看见。”
普海的手攥得发白。帆布包的带子勒进肩膀,留下两道红痕,里面装着杂院的人塞的东西 —— 张大爷的烟丝(说莫斯科的烟抽不惯,呛嗓子),用旧报纸包着,还扎了个蝴蝶结;李婶的炒瓜子,装在个玻璃罐里,盖口缠着三层胶布防漏;萨沙的红绸花(新做了一朵,别在包上),针脚比上次的整齐多了;还有拉赫教练的膏药,用油纸包了三层,上面写着 “一天一贴,别省着”。
“小光,莫斯科体校的位置。” 他摸出收音机,屏幕上的绿光映着站台的时钟,指针指向下午三点 —— 比列城晚一个小时,杂院的人该在准备晚饭了,张大爷的烟袋锅该在栅栏边冒烟了。
“正在定位…… 距离 5.3 公里,建议乘坐 3 路电车,票价五戈比,每十分钟一班……” 小光的声音突然卡顿,像被什么东西咬了口,“警告!检测到高强度 Wi-Fi 信号,可能来自竞争对手的电子设备!他们可能在监听……”
小黑冷笑:“就他这破收音机,谁稀罕监听?人家用的是进口对讲机,比这玩意儿先进十倍。”
正说着,谢尔盖突然拽了拽他的胳膊:“找到了!”
举牌子的是个体校老师,戴眼镜,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说话时总爱推镜框:“你们就是列城来的?总教练在车里等着呢,快走吧,晚上有欢迎宴,食堂杀了猪。”
轿车比谢尔盖父亲的新,真皮座椅沾着点香水味,跟杂院的煤烟味完全不同。普海坐进去时,小心翼翼地把帆布包放在腿上,生怕把瓜子罐碰倒了。总教练是个光头老头,握手时力气大得能捏碎核桃:“拉赫那老东西总夸你,说你把柔道练出了烟火气,我倒要看看是啥气。”
普海没听懂,只觉得 “烟火气” 三个字很熟悉 —— 像杂院傍晚的炊烟,混着炖肉香和煤烟味,呛人却让人踏实。去年冬天雪下得大,各家的烟囱都冒着白气,在栅栏上方汇成一片云,暖得能化雪。
欢迎宴摆在体校的食堂,长桌上的面包比列城的白,像萨沙新做的馒头;香肠里的肉多到硌牙,油顺着肠衣往下滴。但普海没胃口,总觉得不如萨沙奶奶的腌黄瓜开胃,那酸溜溜的味道能把人的魂勾走。邻桌的莫斯科选手正用银刀叉切牛排,刀叉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两只闯进餐厅的土拨鼠。
“别理他们。” 谢尔盖往他盘子里塞了块红肠,油汁溅在蓝道服上,“我爷爷说,真正的贵族看的是本事,不是刀叉耍得好不好。”
晚上的宿舍是双人间,比列城体校的大,床底下还铺着地毯,踩上去像踩在棉花上。普海把帆布包放在枕头边,听见包里的红绸花蹭着墙壁,沙沙响得像萨沙在耳边说话。他摸出张大爷的烟丝,卷了根烟,却没点燃 —— 老人说过,比赛前不能抽烟,影响体力。
“心理测试的结果出来了。” 谢尔盖突然说,他正对着镜子解护腕,蓝眼睛里的光有点暗,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总教练说…… 说我的攻击性倾向过高,建议减少实战训练,多练基础动作。”
普海的手顿了顿。他想起在列城的心理测试,自己的 “过度利他” 和谢尔盖的 “攻击性过高”,像块磁铁的两极,怎么都吸不到一起。但他们却能在柔道垫上摔得难解难分,又在赛后一起啃玉米,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
“拉赫教练说,柔道就像栅栏。” 他摸出包里的烟丝,是张大爷用报纸卷的,油墨味混着烟草香,“太刚了容易断,太软了挡不住风,得刚柔相济。”
谢尔盖没说话,转身往训练场走。普海跟出去时,发现他正对着沙袋练 “袖钓”,拳头砸在帆布上的声音,在空荡的训练馆里格外响,像在跟谁较劲。蓝眼睛的少年每摔一次,就低吼一声,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垫子上,洇出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接下来的几天,莫斯科的雪下得比列城早。鹅毛片子飘在训练馆的玻璃窗上,像贴了层棉花。普海每天天不亮就去训练馆,把 “袈裟固” 的发力练得像杂院的老槐树那样,看着慢,根却扎得深。谢尔盖总在旁边练 “十字固”,有时会突然停下来,蓝眼睛盯着普海的动作,像在解一道复杂的题。
比赛前一天,体校的老师送来新道服,雪白的布料上绣着 “莫斯科邀请赛” 的字样,针脚细密得像蜘蛛网。普海摸着光滑的面料,突然想念起拉赫教练给的旧道服,补丁摞补丁,却比任何新衣服都暖和,那里藏着列城的风、杂院的土,还有自己的汗。
“列城来电话了。” 谢尔盖举着听筒跑过来,白气从嘴里冒出来,像头小蒸汽火车,“张大爷说栅栏上的红绸花全换成新的了,李婶把孩子的银锁赎回来了,就等我们拿好消息。”
普海接过听筒时,手指在发抖。里面传来张大爷的大嗓门,夹杂着李婶孩子的哭声和萨沙的尖叫:“普海哥!我学会‘一本背负投’了!拉赫教练说比你当年厉害!不信你回来看看!”
挂电话时,他发现听筒上沾着点湿痕,不知是自己的泪还是谁的。训练馆的时钟指向晚上九点,列城该是十点了,杂院的灯大概还亮着,张大爷说不定正蹲在栅栏边,对着红绸花抽烟呢。
决赛前夜,普海被冻醒了。窗外的雪下得正紧,把莫斯科的屋顶盖成了白馒头。他摸出帆布包,把萨沙新做的红绸花别在道服上,又把谢尔盖爷爷的狮子头牌子 —— 他偷偷赎回来了,用比赛奖金预支 —— 塞进对方的枕头底下。牌子上的狮子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两颗星。
黑暗里,他听见谢尔盖翻了个身,小声说:“明天…… 一起赢。”
“嗯。” 普海把收音机贴在耳朵上,小光和小黑难得没吵架,只是静静地亮着绿光,像两双在杂院窗口守望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莫斯科的阳光把雪地照得发白,晃得人睁不开眼。普海和谢尔盖并肩走进赛场时,看见看台上突然举起片红点 —— 是拉赫教练带着杂院的人来了!张大爷举着新拐杖,李婶的孩子抓着红绸花,萨沙的辫子上别着两朵花,在人群里像团跳动的火焰。他们的衣服上还沾着雪,显然是赶了早班车来的。
“他们咋来了?” 普海的喉咙突然发紧,像被护腕勒住了。
“我爸接的。” 谢尔盖的声音有点抖,蓝眼睛里的光比阳光还亮,“他说…… 烟火气能治心理测试异常。”
比赛的哨声响起时,普海突然觉得,莫斯科的赛场跟列城的训练馆没什么不同。蓝垫子上的汗渍,看台上的欢呼声,身边少年的呼吸声,都像杂院的栅栏一样,牢牢圈住了最该守护的东西。
他摸了摸腰间的红绸花,在心里说:“等着,我们这就回家开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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